香港浸会大学论坛

 找回密码
 注册(开放注册)
搜索
楼主: redboy0909

[幻梦异侠] <三侠五义>

[复制链接]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1:50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          第三十一回  展熊飞比剑定良姻  钻天鼠夺鱼甘陪罪   
      且说丁二爷到了院中,只见丫鬟抱着花瓶,换水插花。见了二爷进来,丫鬓扬声道:“二官人进来了。”屋内月华小姐答言:“请二哥哥屋内坐。”丁二爷掀起绣帘,来至屋内,见小姐正在炕上弄针黹呢。二爷问道:“妹子做什么活计?”小姐说:“锁镜边上头口儿呢。二哥,前厅有客,你怎么进了里面来了呢?”丁二爷佯问道:“妹子如何知道前厅有客呢?”月华道:“方才取剑,说有客要领教,故此方知。”丁二爷道:“再休提剑!只因这人乃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材姓展名昭,表字熊飞,人皆称他为南侠,如今现作皇家四品带刀的护卫。哥哥久已知道此人,但未会面。今日见了,果然好人品,好相貌,好本事,好武艺;未免才高必狂,艺高必做,竟将咱们家的湛卢剑贬的不成样子。哥哥说此剑是另有个主儿的,他问是谁,哥哥就告诉他是妹子的,他便鼻孔里一笑,道:‘一个闺中弱秀,焉有本领!’”月华听至此,把脸一红,盾头一皱,便将活计放下了。丁二爷暗说:“有因,待我再激她一激。”又说道:“我就说:‘我们将门中岂无虎女?’他就说:‘虽是这么说哟,未必有真本领。’妹子,你真有胆量,何不与他较量较量呢?倘若胆怯,也只好由他说去罢。现在老太大也在厅上,故此我来对妹妹说说。”小姐听毕,怒容满面,道:“既如此,二哥先请,小妹随后就到。”    二爷得了这个口气,便急忙来到前厅,在丁母耳边悄悄说道:“妹子要与展哥比武。”话刚然说完,只见丫鬟报道:“小姐到。”丁母便叫过来与展爷见礼。展爷立起身来一揖,小姐还了万福。展爷见小姐庄静秀美,却是一脸的怒气。又见丁二爷转身过来,悄悄的道:“大哥,都是你褒贬人家剑,如今小妹出来,不依来了。”展爷道:“岂有此理?”二爷道:“什么理不理的。我们将门虎女,焉有怕见人的理呢!”展爷听了,便觉不悦。丁二爷却又到小姐身后,悄悄道:“展大哥要与妹子较量呢。”小姐点头首肯。二爷又转到展爷身后,道:“小妹要请教大哥的武艺呢。”展爷此时更不耐烦了,便道:“既如此,劣兄奉陪就是了。”    谁知此时,小姐已脱去外面衣服,穿着绣花大红小袄,系定素罗百招单裙,头罩五色绞帕,更显得妩媚娉婷①。丁二爷已然回禀丁母,说:“不过是虚耍假试,请母亲在廊下观看。”先挪出一张圈椅,丁母坐下。月华小姐怀抱宝剑;抢在东边上首站定。展爷此时也无可奈何,只得勉强掖袍挽袖。二爷捧过宝剑,展爷接过,只得在西边下首站了。说了一声“请”,便各拉开架式。兆兰、兆蕙在丁母背后站立。才对了不多几个回合,丁母便道:“算了罢,剑对剑俱是锋芒,不是玩的。”二爷道:“母亲放心,且再看看,不妨事的。”只见他二人比并多时,不分胜负。展爷先前不过搪塞虚架,后见小姐颇有门路,不由暗暗夸奖,反倒高起兴来,凡有不到之处俱各点到,点到却又抽回,来来往往。忽见展爷用了个垂花势,斜刺里将剑递进,即便抽回,就随着剑尖滴溜溜落下一物。又见小姐用了个风吹败叶势,展爷忙把头一低将剑躲过。才要转身,不想小姐一翻玉腕,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,将展爷的头巾削落。南侠一伏身跳出圈外,声言道:“我输了,我输了!”丁二爷过来,拾起头巾掸去尘土。丁大爷过来,捡起先落的物一看,却是小姐耳上之环,便上前对展爷道:“是小妹输了,休要见怪。”二爷将头巾交过。展爷挽发整中,连声赞道:“令妹真好剑法也!”丁母差丫鬟即请展爷进厅。小姐自往后边去了。    丁母对展爷道:“此女乃老身侄女,自叔叔婶婶亡后,老身视如亲生儿女一般。久闻贤侄名望,就欲联姻,未得其便。不意贤侄今日降临寒舍,实乃彩丝系足,美满良缘。又知贤侄此处并无亲眷,又请谁来相看,必要推委,故此将小女①娉(ping)婷——形容女子的姿态美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激诱出来比剑,彼此一会。”丁大爷也过来道:“非是小弟在旁不肯拦阻,皆因弟等与家母已有定算,故此多有亵读。”丁二爷也陪罪,道:“全是小弟之过。惟恐吾兄推倭,故用此诡计诓哄仁兄,望乞恕罪。”展爷到此时方才明白。也是姻缘,更不推辞,慨然允许。便拜了丁母,又与兆兰、兆意彼此拜了,就将巨阙、湛卢二剑彼此换了,作为定礼。    二爷手托耳环,提了宝剑,一直来到小姐卧室。小姐正自纳闷:“我的耳环何时削去,竟不知道,也就险的很呢。”忽见二爷笑嘻嘻的手托耳环,道:“妹子耳环在这里。”掷在一边。又笑道:“湛卢剑也被人家留下了。”小姐才待发话,二爷连忙说道:“这都是太太的主意,妹于休要问我,少时问太太便知。大约妹子是大喜了。”说完,放下剑,笑嘻嘻的就跑了。小姐心下明白,也就不言语了。    丁二爷来至前厅,此时丁母已然回后去了。他三人重新入座,彼此说明,仍论旧交,不论新亲。大爷、二爷仍呼展爷为兄,脱了俗套,更觉亲热。饮酒吃饭,对坐闲谈。不觉展爷在茉花村住了三日,就要告别。丁氏昆仲哪里肯放。展爷再三要行。丁二爷说:“既如此,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设一席。你我弟兄赏玩江景,畅叙一口。后日大哥再会如何?”展爷应允。    到了次日早饭后,三人出了庄门,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遥,弯弯曲曲,绕到土岭之上,乃是极高的所在,便是丁家庄的后背。上面盖了高台五问,甚是宽阔。遥望江面一带,水势茫茫,犹如雪练一般。再看船只往来,络绎不绝。郎舅三人观望江景,实实畅怀。不多时,摆上酒肴,慢慢消饮。正在快乐之际,只见来一渔人在丁大爷旁边悄语数言。大爷吩咐:“告诉头目办去罢。”丁二爷也不理会。展爷更难细问,仍然饮酒。迟不多时,又见来一渔人,甚是慌张,向大爷说了几句。此次二爷却留神,听了一半,就道:“这还了得!若要如此,以后还有个规矩么?”对那渔人道:“你把他叫来我瞧瞧。”    展爷见此光景,似乎有事,方问道:“二位贤弟,为着何事?”丁二爷道:“我这松江的渔船原分两处,以芦花荡为界。荡南有一个陷空岛,岛内有一个卢家庄。当初有卢大公在日,乐善好施,家中巨富。待至生了卢方,此人和睦乡党,人人钦敬,因他有爬杆之能,大家送了他个绰号,叫做钻天鼠。他却结了四个朋友,共成五义:大爷就是卢方。二爷乃黄州人,名叫韩彰,是个行伍出身,会做地沟地雷,因此他的绰号儿叫做彻地鼠。三爷乃山西人,名叫徐庆,是个铁匠出身,能探山中十八孔,因此绰号叫穿山鼠。至于四爷,身材瘦小,形如病夫,为人机巧伶便,智谋甚好,是个大客商出身,乃金陵人,姓蒋名平,字泽长,能在水中居住,开目视物,绰号人称翻江鼠。惟有五爷少年华美,气手不凡,为人阴险狠毒,却好行侠作义,就是行事太刻毒,是个武生员,金华人氏,姓白名玉堂,因他形容秀美,文武双全,人呼他绰号为锦毛鼠。”展爷听说白玉堂,便道;“此人我却认得,愚兄正要访他。”丁二爷问道:“大哥如何认的他呢?”展爷便将苗家集之事,述说一回。    正说时,只见来了一伙渔户。其中有一人怒目横眉,伸出掌来,说道:“二位员外看见了。他们过来抢鱼,咱们拦阻,他就拒捕起来了。抢了鱼不算,还把我削去四指,光光的剩了一个大拇指头。这才是好朋友呢!”丁大爷连忙拦道:“不要多言。你等急唤船来,待我等亲身前往。”众人一听员外要去,唿的一声,俱各飞跑去了。展爷道:“劣兄无事,何不一同前往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三人下了高台,一同来至在前,只见从人伴当伺候多人,各执器械。丁家兄弟、展爷俱各佩了宝剑。来至停泊之处。只见大船两只是预备二位员外坐的。大爷独上了一只大船,二爷同展爷上了一只大船,其余小船,纷纷乱乱,不计其数,竟奔芦花荡而来。    才至荡边,见一队船皆是“荡南”的字号,便知是抢鱼的贼人了。大爷催船前进,二爷紧紧相随。来至切近,见那边船上立着一人,凶恶非常,手托七股鱼叉,在那里静候厮杀。大爷的大船先到,便说:“这人好不晓事。我们素有旧规,以芦花荡为交界。你如何擅敢过荡,抢了我们的鱼,还伤了找们的渔产,是何道理?”那边船上那人道:“什么交界不交界,咱全不管。只因我们那边鱼少,你们这边鱼多,今日暂且借用。你若不服咱,就比试比试。”丁大爷听了这话,有些不说理,便问道;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道:“咱叫分水兽邓彪。你问咱怎的?”丁大爷道:“你家员外哪个在此?”邓彪道;“我家员外俱不在此,此一队船只就是咱管领的。你敢与咱合气么?”说着话,就要把七股叉刺来。丁大爷才待拔剑,只见邓彪翻身落水,这边渔户立刻下水,将邓彪擒住,托出水面,交到丁二爷船上。二爷却跳在大爷船上,前来帮助。    你道邓彪为何落水?原来大爷问答之际,丁二爷船已赶到,见他出言不逊,却用弹丸将他打落水中。你道什么弹丸?这是二爷自幼练就的。用竹板一块,长够一尺八寸,宽有二寸五分,厚五分,上面有个槽儿,用黄蜡搀铁渣子团成核桃大小,临用时安上。在数步中打出,百发百中。又不是弹弓,又不是弯弓,自己纂名儿叫做竹弹丸。这原是二爷小时玩耍的小玩艺儿,今日偌大的一个分水兽,竟会叫英雄的一个小小铁丸打下水去咧。可见本事不是吹的,这才是真本领呢。    且言邓彪虽然落水,他原是会水之人,虽被擒,不肯服气,连声喊道:“好呀,好呀!你敢用暗器伤人,万不与你们干休!”展爷听至此句说用暗器伤人,方才留神细看,见他眉扬里肿起一个大紫包来,便喝道:“你既被擒,还喊什么!我且问你,你家五员外他可姓白么?”邓彪答道:“姓白怎么样?他如今已下山了。”展爷问道:“往哪里去了?”邓彪道:“数日之前上东京,找什么‘御猫’去了。”展爷闻听,不由的心下着忙。    只听得那边一人嚷道:“丁家贤弟呀!看我卢方之面,怨我失察之罪。我情愿认罚呀!”众人抬头,只见一只小船飞也似赶来,唉的声音渐近了。展爷留神细看来人,见他一张紫面皮,一部好胡须,面皮光而生亮,胡须润而且长,身量魁梧,气宇轩昂。丁氏兄弟也执手,道:“卢兄请了。”卢方道:“邓彪乃新收头目,不遵约束,实是劣死之过。违了成约,任凭二位贤弟吩咐。”丁大爷道:“他既不知,也难谴责。此次乃无心之过也。”回头吩咐将邓彪放了。这边渔产便道:“他们还抢了咱们好些鱼罟①呢。”丁二爷连忙喝住;“休要多言!”卢方听见,急急吩咐:“快将那边鱼罟,连咱们鱼罟俱给送过去。”这边送人,那边送罢。卢方立刻将邓彪革去头目,即差人送往府里究治。丁大爷吩咐:“是咱们鱼罟收下,是那边的俱各退回。”两下里又说了多少谦让的言语,无非论交情,讲过节,彼此方执手,各自归庄去了。    未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①鱼罟(gu)——鱼和网。罟,捕鱼的网


[ 本帖最后由 redboy0909 于 2008-4-28 09:53 编辑 ]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2:19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          第三十二回  夜救老仆颜生赴考  晚逢寒士金客扬言   
      且说丁氏兄弟同定展爷来至庄中,赏了削去四指的渔产十两银子,叫他调养伤痕。展爷便提起:“邓彪说白玉堂不在山中,已往东京找寻劣兄去了。刻下还望二位仁弟备只快船,我须急急回家,赶赴东京方好。”丁家兄弟听了展爷之言,再也难以阻留,只得应允,便于吹日备了饯行之酒,殿勤送别,反觉得恋恋不舍。展爷又进内叩别了丁母。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处,瞧着展爷上船,还要远送。展爷拦之再三,只得罢了,送至大路,方才分手作别。    展爷真是归心似箭。这~日天有二鼓,已到了武进县,以为连夜可以到家。刚走到一带榆树林中,忽听有人喊道:“救人呀!了不得了!有了打杠子的了!”展爷顺着声音,迎将上去,却是个老者背着包袱,端的连嚷也嚷不出来。又听后面有人追着,却喊得洪亮道:“了不得!有人抢了我的包袱去了!”展爷心下明白,便道:“老者,你巨隐藏,待找拦阻。”老者才往树后一隐,展爷便蹲下身去。后面起的只顾往前,展爷将腿一伸,那人来的势猛,噗哧的一声,闹了个嘴吃屎。展爷赶上前按住,解下他的腰间搭包,寒鸦儿拂水的将地捆了。见他还有一根木棍,就从腰间插入,斜担的支起来。将老者唤出,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家住哪里?慢慢讲来。”老者从树后出来,先叩谢了。此时喘已定了,道:“小人姓颜名叫颜福,在榆林村居住。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亲,差者奴到窗友金必正处借了衣服银两。多承金相公一番好意,留下小人吃饭,临走又交付老奴三十两银子,是赠我家相公作路费的。不想年老力衰,又加目力迟钝,因此来路晚了。刚走到榆树林之内,便遇见这人,一声断喝,要什么‘买路钱’。小人一听,哪里还有魂咧!一路好跑,喘的气也换不上来。幸亏大老爷相救,不然我这老命必丧于他手。”展爷听了,便道:“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,我就送你到家如何?”颜福复又叩谢。    展爷对那人道:“你这厮爱夜劫人,你还嚷入家抢了你的包袱去了。幸遇某家,我也不加害于你,你就在此歇歇,再等个人来救你便了。”说罢,叫老者背了包袱,出了林子,竟奔榆林村。到了颜家门首,老者道:“此处便是,请老爷里面待条。”一壁说话,用手叩门。只听里面道:“外面可是颜福回来了么?”展爷听的明白,便道:“我不吃茶了,还要赶路呢。”说毕,迈开大步,竟奔遇杰村而来。    单说颜福听得是小主人的声音,便道:“老奴回来了。”开门处,颜福提包进来,仍然将门关好。你道这小主人是谁?乃是姓颜名查散,年方一二十二岁。寡母郑氏,连老姐颜福,主仆三口度日。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直,作了一任县尹,两袖清风,一贫如洗,清如秋水,严似寒霜。可惜一病身亡,家业零落。颜生素有大志,总要克绍书香,学得满腹经纶,屡欲赴京考试。无奈家道寒难,不能如愿。因明年就是考试的年头,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较来,便对额生道:“你姑母家道丰富,何不投托在彼卜一来可以用功,二来可以就亲,岂不两全其美呢?”颜生道:“母亲想的虽是,但姑母处已有多年不通信息。父亲在日还时常寄信问候,自父亲亡后遣人报信,并未见遣一人前来吊唁,至今音梗信杳①。虽是老亲,又是姑舅结下新余;亲自下孩儿功名未成,如今时势,恐到哪里也是枉然。再者孩儿这一进京,母亲在家也无人侍奉;二来盘费短少,也是无可如何之事。”母子正在商议之间,恰恰的颜生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探访。彼此相见,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。金生一力担当,慨然允许,便叫颜福跟了他去,打点进京的用度。颜生好生喜欢,即禀明老人家。安人闻听,感之不尽。母子又计议了一番。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书信,言言哀恳,大约姑母无有不收留侄儿之理。    娘儿两个呆等颜福回来。天已二更,尚不见到。颜生劝老母安息,自己把卷独对青灯,等到四更,心中正自急躁,颜福方回来了,交了衣服银两。颜生大悦,叫老仆且去歇息。颜福一路劳乏,又受惊恐,已然支持不住,有话明日再说,也就告退了。    到了次日,颜生将衣服银两与母亲看了,正要商酌如何进京,只见老仆颜福进来,说道:“相公进京,敢则是自己去么?”额生道:“家内无人,你须好好侍奉老太太,我是自己要进京的。”老仆道:“相公若是一人赴京,是断断去不得的。”颜生道:“却是为何?”颜福便将昨晚遇劫之事,说了一遍。郑氏安人听了颜福之言,说;“是呀,若要如此,老身是不放心的!莫若你主仆二人同去方好。”颜生道:“孩儿带了他去,家内无人,母亲叫谁侍奉?孩儿放心不下。”    正在计算为难,忽听有人叩门,老仆答应。开门看时,见是一个小童,一见面就说道:“你老人家昨晚回来好呀?也就不早了罢。”颜福尚觑着眼儿瞧他,那小童道;“你老人家瞧什么?我是金相公那里的,昨日给你老人家斟酒,不是我么?”颜福道:“哦,哦!是,是!我倒忘了。你到此何事?”小童道:“我们相公打发我见颜相公来了。”老仆听了,将他带至屋内,见了颜生,又参拜了安人。颜生便问道:“你做什么来了?你叫什么?”小童答道:“小人叫雨墨。我们相公知道相公无人,惟恐上京路途遥远不便,叫小人特来服侍相公进京。又说这位老主管有了年纪,眼力不行,可以在家伺候老太太,照看门户,彼此都可以放心。又叫小人带来十两银子,惟恐路上盘川不足,是要富余些个好。”安人与颜生听了,不胜欢喜,不胜感激。连颜福俱乐的了不得。安人又见雨墨说话伶俐明白,便问:“你今年多大了?”雨墨道:“小人十四岁了。”安人道:“你小儿家能够走路吗?”雨墨笑道:“回禀老太太得知,小人自八岁上,就跟着小人的父亲在外贸易。馒①音梗信杳(yao)——音信全无。梗,阻塞。杳,远得不见踪影。说走路,什么处儿的风俗,遇事眉高限低,那算瞒不过小人的了。差不多的道儿,小人都认得。至于上京,更是熟路了。不然,我们相公会派我来眼相公么?”安人闻听,更觉喜欢放心。    颜生便拜别老母。安人未免伤心落泪,将亲笔写的书信交与额生,道:“你到京中祥符县问双星巷,便知你姑父的居址了。”雨墨在旁道:“祥符县南有个双星巷,又名双星桥,小人认得的。”安人道:“如此甚好。你要好好服侍相公。”雨墨道:“不用老太太嘱咐,小人知道。”颜生又吩咐老仆颜福一番,暗暗将十两银子交付颜福,供养老母。雨墨已将小小包裹背起来。主仆二人出门上路。    颜生是从未出过门的,走了一二十里,便觉两腿酸疼,问雨墨道:“咱们自离家门,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罢?”雨墨道:“可见相公没有出过门。这才离家有多大工夫,就会走了五六十里?那不成飞腿了么?告诉相公说,共总走了没有三十里路。”颜生吃惊,道:“如此说来,路途遥远,竟自难行的很呢!”雨墨道:“相公不要着急。走道儿有个法子:越不到越急,越走不上来;必须心平气和,不紧不但,仿佛游山玩景的一般。路上虽无景致,拿着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观,遇着一石一木也当做点缀的美景。如此走来走去,心也宽了,眼也亮了,乏也就忘了,道儿也就走的多了。”颜生被雨墨说的高起兴来,真果沿途玩赏。不知不觉,又走了一二十里,觉得腹中有些饥饿,便对雨墨道:“我此时虽不觉乏,只是腹中有点空空儿的,可怎么好?”雨墨甩手一指,说:“那边不是镇店么?到了那里,买些饮食,吃了再走。”    又走了多会,到了镇市。颜相公见个饭铺,就要进去。雨墨道:“这里吃不现成,相公随我来。”把颜生带到二荤铺里去了。一来为省事,二来为省钱,这才透出他是久惯出外的油子手儿来了呢。主仆二人用了饭,再往前走了十多里,或树下,或道旁,随意歇息歇息再走。    到了天晚,来到一个热闹地方,地名双义镇。雨墨道:“相公,咱们就在此处住了罢。再往前走,就太远了。”颜生道:“既如此,就住了罢。”雨墨道:“住是住了。若是投店,相公千万不要多言,自有小人答复他。”颜生点头应允。    及至来到店门,挡槽儿的便道:“有干净房屋。天气不早了,再要走,可就太晚了。”雨墨便问道:“有单间厢房没有?或有耳房也使得。”挡槽儿的道:“请升进去看看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若是有呢,我们好看哪;若没有,我们上那边读去。”挡槽儿的道:“请进去看看何妨。不如意,再走如何?”颜生道:“咱们且看看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相公不知,咱们若进去,他就不叫出来了。店里的脾气我是知道的。”正说着,又出来了一个小二道:“请进去,不用游疑,批不住你们两位。”颜生便向里走,雨墨只得跟随。只听店小二道:“相公请看,很好的正房三间,裱糊的又干净,又豁亮。”雨墨道:“是不是?不进来你们紧让,及至进来就是上房三间。我们爷儿两个又没有许多行李,住三间上房,你这还不讹了我们呢!告诉你,除了单厢房或耳房,别的我们不住。”说罢,回身就要走。小二一把拉住,道:“怎的了!我的二爷。上房三间,两明一暗。你们二位住那暗间,我们算一间的房钱,好不好?”颜生道:“就是这样罢。”雨墨道:“咱们先小人,后君子。说明了,我可就给一间的房钱。”小二连连答应。    主仆二人来至上房,进了暗间,将包裹放下。小二使用手擦外间桌子,道:“你们二位在外间用饭罢,不宽阔么?”雨墨道:“你不用诱。就是外间吃饭,也是住这暗间,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。况且我们不喝酒。早起吃的,这时候还炮着呢,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。”小二听了,光景没有什么大来头,便道:“闷一壶高香片茶来罢?”雨墨道:“路上灌的凉水,这时候还满着呢,不喝。”小二道:“点个烛灯罢?”雨墨道:“怎么你们店里没有油灯吗?”小二道:“有啊!怕你们二位嫌油灯子气,又怕油了衣服。”雨墨道;“你只管拿来,我们不怕。”小二才回身,雨墨便道:“他倒会玩。我们花钱买烛,他却省油,敢则是里外里。”小二回头瞅了一眼,取灯取了半天,方点了来,问道:“二位吃什么?”雨墨道:“说了找补吃点。不用别的,给我们一个烩烙炸,就带了饭来罢。”店小二估量着,没有什么想头,抽身就走了,连影儿也不见了。等的急催他,他说:“没得。”再催他,他说:“就得,已经下了勺了。就得,就得。”    正在等着,忽听外面嚷道:“你这地方就敢小看人么?小菜碟儿一个大钱,吾是照顾你,赏你们脸哪。你不让我住,还要凌辱斯文。这等可恶!吾将你这狗店用火烧了。”雨墨道:“该!这倒替咱们出了气了。”又听店东道:“都住满了,真没有屋子了。难道为你现盖吗?”又听那人更高声道:“放狗屈不臭!满口胡说!你现盖?现盖也要吾等得呀!你就敢凌辱斯文。你打听打听,念书的人也是你敢欺负得的吗?”颜生听至此,不由的出了门外。雨墨道:“相公别管闲事。”刚然拦阻,只见院内那人向着额生道;“老兄,你评评这个理。他不叫吾往使得,就将我这等一推,这不岂有此理么?还要与我现盖房去。这等可恶!”颜生答道:“兄台若不嫌弃,何不将就在这边屋内同住呢?”只听那人道:“萍水相逢,如何打搅呢?”雨墨一听,暗说:“此事不好,我们相公要上当。”连忙迎出,见相公与那人已携手登阶,来至屋内,就在明间,彼此坐了。   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09:52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页由书香门第独家推出
                第三十三回  真名士初交白玉堂  美英雄三试颜查散    且说颜生同那人进屋坐下,雨墨在灯下一看,见他头戴一项开花儒巾,身上穿一件零碎蓝衫,足下穿一双无踉底破皂靴头儿,满睑尘土,实在不像念书之人,倒像个无赖。正思想却他之法,又见店东亲来陪罪。那人道:“你不必如此。大人不记小人过。饶恕你便了。”    店东去后,颜生便问道:“尊兄贵姓?”那人道:“吾姓金名懋①叔。”雨墨暗道:“他也配姓金?我主人才姓金呢,那是何等体面仗义。像他这个穷样子,连银也不配姓呀!常言说;‘姓金没有金,一定穷断筋。’我们相公是要上他的当的。”又听那人道:“没领教兄台贵姓?”颜生也通了姓名。金生道:“原来是颜兄,失敬,失敬。请问颜兄,用过饭了没有?”颜生道:“尚未。金兄可用过了?”金生道:“不曾。何不共桌而食呢?叫小二来。”此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香片茶来,放在桌上。金生便问道:“你们这里有什么饭食?”小二道:“上等饭食八两,中等饭六两,下等饭……”刚说至此,金生拦道:“谁吃下等饭呢?就是上等饭罢。吾且问你,这上等饭是什么肴馔?”小二道:“两海碗,两镟子,六大碗,四中碗,还有八个碟儿。无非鸡鸭鱼肉、翅子海参等类,调度的总要合心配口。”金生道:“可有活鲤鱼么?”小二道:“要活鲤鱼是大的,一两二钱银子一尾。”金生道:“既要吃,不怕花钱。吾告诉你,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‘拐子’,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。不独要活的,还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儿相似,那才是新鲜的呢。你拿来吾看。”又问:“酒是什么酒”?小二道:“不过随便常行酒。”金生道:“不要那个。吾要喝陈年女贞陈绍。”小二道:“有十年蠲下②的女贞陈绍,就是不零卖,那是四两银子一坛。”金生道:“你好贫哪!什么四两五两,不拘多少,你搭一坛来当面开开,吾尝就是了。吾告诉你说,香要那金红颜色浓浓香,倒了碗内要挂碗,犹如琥珀一般,那才是好的呢。”小二道:“搭一坛来当面锥尝,不好不要钱,如何?”金生道:①懋——音mao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②蠲(juan)下——积存下来。——书香门第注http://thebook.yeah.net“那是自然。”    说话间,已然掌上两支灯烛。此时店小二欢欣非常,小心殷勤,自不必说。少时端了一个腰子形儿的木盆来,里面欢蹦乱跳、足一斤多重的鲤鱼,说道:‘爷上请看,这属鲤鱼何如?”金生道:“鱼却是鲤鱼。你务必用这半盆水叫那鱼躺着,一来显大,二来水浅,他必扑腾,算是活跳跳的,卖这个手法儿。你不要拿着走,就在此处开了膛,省得抵换。”店小二只得当面收拾。金生又道:“你收拾好了,把他鲜串着。可是你们加什么佐料?”店小二道:“无非是香覃口蘑,加些紫菜、”金生道:“吾是要尖上尖的。”小二却不明白。金生道:“怎么你不晓得?尖上尖就是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,总要嫩切成条儿,要吃那末咯吱、咯吱的才好、”店小二答应。不多时,又搭了一坛酒来,拿着锥子倒流儿,并有个磁盆。当面锥透,下上倒流儿,撒出酒来,果然美味真香。先舀一盅递与金生,尝了尝,道:“也还罢了。”又舀了一盅递与额生,尝了尝,自然也说好。便倒了一盆灌入壶内,略烫一烫,二人对面消饮。小:二放下小菜,便一样一样端上来。金生连署也不动,只是就佛手疙恒慢饮,尽等吃活鱼。二人饮酒闲谈,越说越投机。颜生欢喜非常。少时用大盘盛了鱼来。金生便拿起著子来,让颜生道:“鱼是要吃热的,冷了就要发腥了。”布了颜生一块,自己便将鱼脊背拿筷子一划,要了姜醋碟。吃一块鱼,喝一盅酒,连声称赞:“妙哉,妙哉!”将这面吃完,筷子往鱼腮里一插,一翻手就将鱼的那面翻过来。又布了颜生一块,仍用筷子一划,又是一块鱼,一盅酒,将这面也吃了。然后要了一个中碗来,将蒸食双落一对掰在碗内,一连掰了四个。舀了鱼汤,泡了个稀糟,或喽、或喽吃了。又将碟子扣上,将盘子那进支起,从这边舀了三匙场渴了,便道:“吾是饱了。颜兄目便,莫拘莫拘。”颜生也饱了。    二人出席。金生吩咐:“吾们就只一小童,该蒸的,该热的,不可与他冷吃。想来还有酒,他若喝时,只管给他喝。”店小二连连答应。说着说着话,他二人便进里间屋内去了。    雨墨此是见剩了许多东西全然不动,明日走路又拿不得,瞅着又是心疼。他哪里吃的下去,止于喝了两盅闷酒就算了,连忙来到屋内,只见金生张牙欠口,前仰后合,已有困意。颜生道:“金兄既已乏倦,何不安歇呢?”金生道:“如此,吾就要告罪了。”说罢,往床上一躺,呱哒一声,皂靴头儿掉了一只。他又将这条腿向膝盖一敲,又听噗嗤一声,把那只皂靴头儿扣在地下。不一会,已然呼声震耳。颜生使眼色叫雨墨将灯移出,自己也就悄悄睡了。    雨墨移出灯来,坐在明间,心中发烦,哪里睡得着。好容易睡着,忽听有脚步之声,睁眼看时,天已大亮。见相公悄悄从里面出来,低言道:“取脸水去。”。雨墨取来,颜生净了面。忽听屋内有咳嗽之声,雨墨连忙进来,见金生伸懒腰,打哈声,两只脚却露着黑漆漆的底板儿,敢则是没袜底儿。忽听他口中念道:“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”念完,一咕咕爬起来,道;“略略歇息,天就亮了。”雨墨道:“店家给金相公打脸水。”金生道:“吾是不洗脸的,怕伤水。叫店小二开开我们的帐,拿来吾看。”雨墨暗道:“有意思,他竟要会昨。”只见店小二开了单来,上面共银十三两四钱八分。金生道:“不多,不多冲十赏你们小二、灶上连打杂的二两。”店小二谢了。金生道:“颜兄,吾也不闹虚了。咱们京中再见,香要先走了。”趿拉、趿拉竟自出店去了。    这里颜生便唤:“雨墨,雨墨。”叫了半天,雨墨才答应:“有。”颜生道:“会了银两走路。”雨墨又迟了多会,答应:“哦。”赌气拿了银子,到了柜上,争争夺夺,连外赏给了十四两银子,方同相公出了店。来到村外,到无人之处,便说:“相公,看金相公是个什么人?”颜生道:“是个念书的好人咧。”雨墨道:“如何?相公还是没有出过门,不知路上有许多奸险呢。有诓嘴吃的,有拐东西的,甚至有设下圈套害人的,奇奇怪怪的样子多着呢。相公如今拿着姓金的当好人,将来必要上他的当。据小人看来,他也不过是个蔑片之流。”颜生正色嗔怪,道:“休得胡说!小小的人造这样的口过。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的气概,将来必非等闲之人。你不要管,纵然他就是诓嘴,也无非多花几两银子,有甚要紧?你体再来管我。”雨墨听了相公之言,暗暗笑道:“怪道人人常言‘书呆子’,果然不错。我原来为好,倒嗔怪起来。只好暂且由他老人家,再做道理罢了。”    走不多时,已到打尖①之所。雨墨赌气,要了个热闹锅炸。吃了早饭又走。到了天晚,来到兴隆镇又住宿了,仍是三间上房,言给一间的钱。这个店小二比昨日的,却和气多了。刚然坐了未暖席,忽见店小二进来,笑容满面,问道:“相公是姓颜么?”雨墨道:“不错,你怎么知道?”小二道:“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来了。”颜生闻听,道:“快请,快请。”雨墨暗暗道:“这个得了!他是吃着甜头儿了。但只一件,我们花钱,他出主意,未免太冤。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?”想罢,迎出门来,道:“金相公来了,很好,我们相公在这里恭候着呢。”金生道:“巧极,巧极!又遇见了。”颜生连忙执手相让,彼此就座,今日更比昨日亲热了。①打尖——旅途中休息下来吃点东西——http://thebook.yeah.net    说了数语之后,雨墨在旁道:“我们相公尚未吃饭,金相公必是未曾,何不同桌而食,叫了小二来先商议,叫他备办去呢?”金生道:“是极,是极。”正说时,小二拿了茶来,放在桌上。雨墨便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饭食?”小二道:“等次不同。上等饭是八两,中等饭是六两,下……”测说了一个“下”字,雨墨就说:“谁吃下等饭呢?就是上等罢。我也不问什么肴馔,无非鸡鸭鱼肉、翅子海参等类。我问你,有活鲤鱼没有呢?”小二道:“有,不过贵些。”雨墨道:“既要吃,还怕花钱吗?我告诉你,鲤鱼不过一斤叫‘拐子’,总得一斤多那才是鲤鱼呢,必须尾巴要像胭脂瓣儿相似,那才新鲜呢。你拿来我瞧就是了。还有酒,我们可不要常行酒,要十年的女贞陈绍,管保是四两银子一坛。”店小二说:“是,要用多少?”雨墨道:“你好贫呀!什么多少,你搭一坛来当面尝。先说明,我可要金红颜色,浓浓香的,倒了碗内要挂碗,犹如琥珀一般。错过了,我可不要。”小二答应。    不多时,点上灯来。小二端了鱼来。雨墨上前,便道:“鱼可知是鲤鱼。你务必用半盆水躺着。一来显大,二来水浅,他必扑腾,算是欢蹦乱跳,卖这个手法儿。你就在此处开膛,省得抵换。把他鲜串着。你们佐料不过香菌口蘑紫菜,可有尖上尖没有?你管保不明白。这尖上尖就是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,可要嫩切成条儿,要吃那末咯吱、咯吱的。”小二答应。又搭了酒来锥开。雨墨舀了一盅,递给金生,说道:“相公尝,管保喝的过。”金生尝了,道:“满好个,满好个。”雨墨也就不叫颜生尝了,便灌入壶中,略烫烫,拿来斟上。只见小二安放小菜,雨墨道:“你把佛手疙疽放在这边,这位相公爱吃。”金生瞅了雨星一眼,道:“你也该歇歇了,他这里上菜,你少时再来。”雨墨退出,单等鱼来。小二往来瑞菜。不一时,拿了鱼来。雨墨跟着进来,道:“带姜醋碟儿。”小二道:“来了。”雨墨便将酒壶提起,站在金生旁边,满满斟了一盅,道:“金相公,拿起筷子来。鱼是要吃热的,冷了就要发腥了。”金生又瞅了他一眼。雨墨道:“先布我们相公一块。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的。”果然布过一块。刚要用筷子再夹,雨墨道:“金相公,还没有用筷子一划呢?”金生道:“吾倒忘了。”重新打鱼脊背上一侧,方夹到醋碟一蘸,吃了。端起盅来,一饮而尽。雨墨道:“酒是我斟的,相公只管吃鱼。”金生道:“极妙,极妙!吾倒省了事了。”仍是一盅一块。雨墨道:“妙哉,妙哉!”金生道:“妙哉的很,妙哉的很!”雨墨道:“又该把筷子往腮里一插了。”金生道:“那是自然的了。”将鱼翻过来。“吾还是布你们相公一块,再用筷子一划,省得你又提拔吾。”雨墨见鱼剩了不多,便叫小二拿一个中碗来。小二将碗拿到,雨星说:“金相公,还是将蒸食双落儿掰上四个,泡上场。”金生道:“是的,是的。”泡了汤,或喽之时,雨墨便将碟子扣在那盘子上,那边支起来,道:“金相公,从这边舀三匙汤喝了,也就饱了,也不用陪我们相公了。”又对小二道:“我们二位相公吃完了,你瞧该热的,该蒸的,拣下去,我可不吃凉的。酒是有在那里,我自己喝就是了。”小二答应,便往下拣。忽听金生道:“颜兄这个小管家,叫他跟吾倒好,吾倒省话。”颜生也笑了。    今日雨墨可想开了,倒在外头盘膝稳坐,叫小二服侍,吃了那个,又吃这个。吃完了来到屋内,就在明间坐下,竟等呼声。少时闻听呼声震耳,进里间将灯移出,也不愁烦,竟自睡了。    至次日天亮,仍是颜生先醒,来到明间,雨墨伺候净面水。忽听金生咳嗽,连忙来到里间,只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。雨墨急念道:“大梦谁先觉?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,窗外日迟迟。”金生睁眼道:“你真聪明,都记得。好的,好的!”雨墨道:“不用给相公打脸水了,怕伤了水。叫店小二开了单来,算帐。”一时开上单来,共用银十四两六钱五分。雨墨道:“金相公,十四两六钱五分不多罢?外赏他们小二、灶上、打杂的二两罢。”金生道:“使得的,使得的。”雨墨道:“金相公,管保不闹虚了。京中再见罢,有事只管先请罢。”金生道:“说的是,说的是。吾就先走了。”便对颜生执手告别,趿拉、趿拉出店去了。雨墨暗道:“一斤肉包的饺子,好大皮子!我打算今个扰他呢,谁知反被他扰去。”正在发笑,忽听相公呼唤。   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0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四回  定兰谱颜生识英雄  看鱼书柳老嫌寒士


    且说颜生见金生去了,便叫雨墨会帐。雨墨道:“银子不够了,短的不足四
两呢!我算给相公听,咱们出门时共剩了二十八两。两天两顿早尖连零用,共费
了一两三钱。昨晚吃了十四两,再加今晚的十六两六钱五分,共合银三十一两
九钱五分。岂不是短了不足四两么?”颜生道:“且将衣服典当几两银子,还了帐
目,余下的作盘费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刚出门两天就当当。我看除了这几件衣
服,今日当了,明日还有什么?”颜生也不理他。

    雨墨去了多时,回来道:“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,除还饭帐,下剩四两有
零。”颜生道:“咱们走路罢。”雨墨道:“不走还等什么呢?”出了店门,雨墨自言
道:“轻松灵便,省得有包袱背着,怪沉的。”颜生道:“你不要多说了。事已如此。
不过多费去些银两,有甚要紧。今晚前途,任凭你的主意就是了。”雨墨道:“这
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。若说他是诓嘴吃的,怎的要了那些菜来,他连筷子也不
动呢?就是爱喝好酒,也犯不上要一坛来,却又酒量不很大,一坛子喝不了一零
儿,就全剩下了,白便宜了店家,就是爱吃活鱼,何不竟要活鱼呢?说他有意要
冤咱们,却又累不相识,无仇无很。饶白吃白喝,还要冤人,更无此理。小人测不
出他是什么意思来。”颜生道:“据我看来,他是个满洒儒流,总有些放浪形骸之
处。”主仆二人途次闲谈,仍是打了早尖,多歇息歇息,便一直赶到宿头。雨墨便
出主意道:“相公,咱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,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,再也没的
耗费了。”颜生道:“依你,依你。”主仆二人竞投小店。

    刚刚就座,只见小二进来道:“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颜相公呢。”雨墨道:“很
好,请进来。咱们多费上二钱银子,这个小店也没有什么主意出的了。”说话间,
只见金生进来道:“吾与颜兄真是三生有幸,竟会到哪里,哪里就遇得着。”颜生
道:“实实小弟与兄台缘分不浅。”金生道:“这么样罢。咱们两个结盟。拜把子
罢。”雨墨暗道:“不好!他要出矿。”连忙上前,道:“金相公要与我们相公结拜,
这个小店备办不出茶礼来,只好改日再拜罢。”金生道:“无妨,隔壁太和店是个
大店口,什么俱有。慢说是祭礼,就是酒饭,回来也是那边要去。”雨墨暗暗顿
足,道:“活该,活该!算是吃定我们爷儿们了。”

    金生也不唤雨墨,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。他便吩咐如
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,立等要用;又如何预备上等饭,要鲜串活鱼;又如何搭一
坛女贞陈绍:仍是按前两次一样。雨墨在旁,惟有听着而已。又看见颜生与金生
说说笑笑,真如异姓兄弟一般,毫不介意。雨墨暗道:“我们相公真是书呆子,看
明早这个饥荒怎么打算?”

    不多时,三牲祭礼齐备,序齿烧香。谁知额生比金生大两岁,理应先焚香。
雨墨暗道:“这个定了,把弟吃准了把兄咧!”无奈何,在套服侍。结拜完了,焚化
钱粮后,便是颜生在上首坐了,金生在下面相陪,你称仁兄,我称贤弟,更觉亲
热。雨墨在旁听着,好不耐烦。少时,酒至菜来,无非还是前两次的光景。雨墨
也不多言,只等二人吃完,他便在外盘膝坐下,道:“吃也是如此,不吃也是如
此,且自乐一会儿是一会儿。”便叫:“小二,你把那酒抬过来,我有个主意。你把
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来,有的是酒,有的是菜,咱们大伙儿同吃,算是我一点敬
意儿。你说好不好?”小二闻听,乐不可言,连忙把那边的小二叫了来。二人一壁
服侍着雨墨,一壁跟着吃喝,雨墨倒觉得畅快。吃喝完了,仍然进来等着,移出
灯来也就睡了。

    到了次日,颜生出来净面。雨墨悄悄道:“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。不
知道他家乡住处,知道他是什么人?倘若要是个该片,相公的名头不坏了么?”
颜生忙喝道:“你这奴才,休得胡说!我看金相公行止奇异,谈吐豪侠,决不是那
流人物。既已结拜,便是患难相扶的弟兄了。你何敢在此多言!别的罢了,这是
你说的吗?”雨墨道:“非是小人多言。别的罢了,回来店里的酒饭银两,又当怎
么样呢?”

    刚说至此,只见金生掀帘出来。雨墨忙迎上来,道:“金相公,怎么今日伸了
懒腰,还没有念诗就起来呢?”金生笑道:“吾要念了,你念什么?原是留着你念
的,不想你也误了,竟把诗句两耽搁了。”说罢,便叫:“小二,开了单来吾看。”雨
墨暗道:“不好!他要起翅。”只见小二开了单来,上面写着连祭礼共用银十八两
三钱。雨墨递给金生。金生看了,道:“不多,不多,也赏他二两。这边店里没用
什么,赏他一两。”说完,便对颜生道:“仁兄呀!……”旁边雨墨吃这一惊不小,
暗道:“不好,他要说‘不闹虚了’。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哪里弄去?”谁知金生今
日却不说此句,他却问颜生道:“仁兄呀!你这上京投亲,就是这个样子,难道令
亲那里就不憎嫌么?”颜生叹气,道:“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,愚兄却不愿意。况
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,恐到那里未免要费些唇舌呢。”金生道:“须
要打算打算方好。”

    雨墨暗道:“真关心呀!结了盟,就是另一样儿了。”正想着,只见外面走进
一个人来。雨墨才待要问:“找谁的?”话未说出,那人便与金生磕头,道:“家老
爷打发小人前来,恐爷路上缺少盘费,特送四百两银子,叫老爷将就用罢。”此
时颜生听的明白。见来人身量高大,头戴雁翅大帽,身穿皂布短袍,腰束皮带,
足下登一双大曳拔极鞋,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。只听金生道:“吾行路,焉用许
多银两。既承你家老爷好意,也罢,留下二百两银子,下剩仍然拿回去。替吾道
谢。”那人听了,放下马鞭,从褡裢敬叉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,摆在桌上。金生
便打开一包,拿了两个钱子,速与那人,道:“难为你大远的来,赏你喝茶罢。”那
人又趴在地下,磕了个头,提了褡裢马鞭子。才要走时,忽听金生道:“你且慢
着,你骑了牲口来了么?”那人道:“是。”金生道:“很好。索性‘一客不烦二主’,
吾还要烦你辛苦一趟。”那人道:“不知爷有何差遣?”金生便对颜生道:“仁兄,
兴隆镇的当票子放在哪里?”颜生暗想道:“我当衣服,他怎么知道了?”便问雨
墨。雨墨此时看的都呆了,心中纳闷道:“这么个金相公,怎么会有人给他送银
子来呢?果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。从今我倒长了一番见识。”正在呆想,忽听颜
生问他当票子。他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,连票子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惧
搁在一处,递将过来。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,又拿了两个锞子,对那人道:“你拿
此票到兴隆镇,把他赎回来。除了本利,下剩的你作盘费就是了。你将这个褡裢
子放在这里,回来再拿。吾还告诉你,他回时不必到这里了,就在隔壁太和店,
吾在那里等你。”那人连连答应,竟拿了马鞭子出店去了。

    金生又重新拿了两锭银子,叫雨墨道:“你这两天多有辛苦,这银子赏你
罢。吾也不是该片了?”雨墨哪里还敢言语呢,只得也磕头谢了。金生对颜生道:
“仁兄呀!咱们上那边店里去罢。”颜生道:“但凭贤弟。”金生便叫雨墨抱着桌子
上的银子。雨墨又腾出手来,还要提那褡裢,金生在旁道:“你还拿那个,你不傻
了么?你拿的动么?叫这店小二拿着,跟咱们送过那边去呀。你都聪明,怎么此
时又不聪明了?”说的雨墨也笑了。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裢,主仆一同出了小店,
来到太和店,真正宽阔。雨墨也不用说,竟奔上房而来,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
上,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裢。颜生与金生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了。这边小二殷勤
沏了茶来。金生便出了主意,与颜生买马,治簇新的衣服靴帽,全是使他的银
子。颜生也不谦让。到了晚间,那人回来,将当交明,提了褡裢去了。

    这一天吃饭饮酒,也不像先前那样,止于拣可吃的要来。吃剩的,不过将够
雨墨吃的。到了次日,这二百两银子,除了赏项买马、赎当治衣服等,并会了饭
帐,共费去银八九十两,仍余下一百多两,金生便都赠了颜生。颜生哪里肯受。
金生道:“仁兄只管拿去。吾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,吾是不用银子的。还
是吾先走,咱们京都再会罢。”说罢,执手告别,“趿拉”、“趿拉”出店去了。颜生
倒觉得依恋不舍,眼巴巴的睁睁的目送出店。

   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,装束行囊,将银两收藏严密,只将剩的四两有余带在
腰间,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,扣备停当,请相公骑马,登时阔起来了。雨墨又
把雨衣包了,小小包袱背在肩头,以防天气不测。颜生也给他雇了一头驴,沿路
盘脚。一日,来呈祥符县,竟奔双星桥而来。到了双星桥,略问一问柳家,人人皆
知,指引门户。主仆来到门前一看,果然气象不凡,是个殷实人家。

    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,务农为业,为人固执,有个悭吝①毛病,处处好
打算盘,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。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,却有些冰火不同炉。只因
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,以为将来必有发迹,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幼儿就
许配了颜查散。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,送了信来,他就有些后悔,还关碍着颜氏
安人不好意思。谁知三年前,颜氏安人又一病呜呼了,他就绝意的要断了这门
亲事,因此连信息也不通知。他续娶冯氏,又是个面善心毒之人。幸喜她很疼爱
小姐。她疼爱小姐,又有她的一番意思。只因员外柳洪每每提起颜生,便嘘声叹
气,说当初不该走这门亲事,已露出有退婚之意。冯氏便暗怀着鬼胎。因她有
个侄儿名唤冯君衡,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。他打算着把自己侄儿作为养老的女
婿,就是将来柳洪亡后,这一份家私也逃不出冯家之手,因此她却疼爱小姐,又
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跟前献些殷勤。员外虽则喜欢,无奈冯君衡的相貌不
扬,又是一个白丁,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吻来。

    一日,柳洪正在书房,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已及笄②,颜生那里杏无音信,
闻得他家道艰窘,难以度日,惟恐女儿过去受罪,怎么想个法子,退了此亲方
好。正在烦思,忽见家人进来禀道:“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。”柳洪听了,吃惊不
小,登时就会没了主意,半天,说道:“你就回复他,说我不在家。”那家人刚然回
身,他又叫住,问道:“是什么形相来的?”家人道:“穿着鲜明的衣服,骑着高头
大马,带着书撞,甚是齐整。”柳洪暗道:“颜生必是发了财了,特来就亲。幸亏细
心一问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忙叫家人“快请”,自己也就迎了出来。

    只见颜生穿着簇新大衫,又搭着俊俏的容貌,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,拉
着一匹润白大马,不由的心中羡慕,连忙上前相见。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拜。柳
洪那里肯受,谦让至再至三,才受半礼。彼此就座,叙了寒暄,家人献茶已毕。颜
生便渐渐的说到家业零落,“特奉母命投亲,在此攻书,预备明年考试,并有家
母亲笔书信一封。”说话之间,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,交与颜生。颜生呈与柳洪,
又奉了一揖。此时柳洪却把那黑脸面放下来,不是先前那等欢喜。无奈何将书
信拆阅已毕,更觉烦了,便吩咐家人,将颜相公送至花园幽斋居住。颜生还要拜
见姑母,老狗才道:“拙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快,改日再见。”颜生看此光景,只
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。幸亏金生打算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,不然老狗才组不

@悭吝(qian lin)——吝啬。②及笄(ji)——旧时称女子年达十五岁为“及笄”,也指女子已到可以出嫁的年龄。
纳。可见金生奇异。

  殊不知柳洪是何主意,且听下回分解
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0:5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五回  柳老赖婚狼心难测  冯生联句狗屁不通

   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,忧容满面。冯氏问道:“员外为着何事,如
此的烦闷?”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,说了一遍。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怔,后
来便假意欢喜,给员外道喜,说道:“此乃一件好事,员外该当做的。”柳洪闻听,
不由的怒道:“什么好事!你往日明白,今日糊涂了。你且看书信,他上面写着叫
他在此读书,等到明年考试。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。再者若中了,还有许多的应
酬;若不中,就叫我这里完婚。过一月后,叫我这里将他小两口儿送往武进县
去。你自打算打算,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?归根我落个人财两空,你如何还说
做得呢?这不岂有此理么!”冯氏趁机便探柳洪的口气,道:“若依员外,此事便
怎么样呢!”柳洪道:“也没有什么主意,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,另找个财主女
婿,省得女儿过去受罪,也免得我将来受累。”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,她
便随机应变,冒出坏包来了。对柳洪道:“员外既有此心,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
落几天。我保不出十日,管叫他自己退婚,叫他自去之计。”柳洪听了,喜道:“安
人果能如此,方去我心头大病。”

   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,不防被眼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,将这些话—一
俱各听去。她急急的奔到后楼,来到香闺,见了小姐,一五一十,俱各说了,便
道:“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,仍作闺门之态。一来解救颜姑爷,二来并救颜老母。
此事关系非浅,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。小姐早早拿个主意。”小姐道:“总是我那
亲娘去世,叫我向谁申诉呢?”田氏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。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,
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,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,仍论兄妹,写一字柬叫绣红约
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。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公,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,叫他
另寻安身之处。候科考后功名成就,那时再来就亲,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。”
小姐闻听,尚然不肯。还是田氏与绣红百股开导解劝,小姐无奈,才应允了。

   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。似乳母丫鬟这一番私念,原是为顾惜颜生,疼爱小姐,
是一片好心。这个私念理应如此。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,闹的地自己亡魂
失魄,仿佛热地蚂蚁一般,行踪无定,居止不安:就是冯君衡这小子。自从听见
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,他便每日跑破了门,不时的往来。若遇见员
外,他便卑躬下气,假作斯文。那一宗胁肩谄笑,便叫人忍耐不得。员外看了,总
不大合心。若是员外不在跟前,他便和他姑妈讪皮讪脸,百般的央告,甚至于屈
膝,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。偏偏的有一日凑巧,恰值金蝉小姐
给冯氏问安。娘儿两个正在闲谈,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进来了。小姐躲闪不及。
冯氏便道:“你们是表兄妹,皆是骨肉,是见得的。彼此见了。”小姐无奈,把袖子
福了一福。他便作下一揖去,半天直不起腰来。那一双贼眼,直勾勾的瞅着小
姐。旁边绣红看不上眼,簇拥着小姐回绣阁去了。他就痴呆了半晌。他这一瞧
直不是人,是人没有那末瞧的。

    自那天见了小姐之后,他便谋求的狠了,恨不得立刻到手,天天来至柳家
探望。这一天刚进门来,见院内挂着一匹白马,便问家人道:“此马从何而来?”
家人回道:“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。”他一闻此言,就犹如平空的打了个焦雷,
只惊得目瞪痴呆,魂飞天外,半晌,方透过一口气来,暗想:“此事却怎么处?”只
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。见员外愁眉不展,他知道必是为此事发愁,想来颜生必
然穷苦之甚。“我何不见他,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。如若真不像样,就当面奚
落他一场,也出了我胸中恶气。”想罢,便对柳洪言明,要见颜生。

    柳洪无奈,只得将他带入幽斋。他原打算奚落一场。谁知见了颜生,不但衣
冠鲜明,而且相貌俊美,谈吐风雅,反觉得跼蹐①不安,自惭形秽,竟自无地可
容,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。柳洪在旁观瞧,也觉得妍媸②自分,暗道:“据颜生
相貌才情,堪配吾女。可惜他家道贫寒,是一宗大病。”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,挤
盾弄眼,竟不知如何是可。柳洪到觉不好意思,搭讪着道:“你二人在此攀话,我
料理我的事去了。”说罢,就走开了。

    冯君衡见柳洪去后,他便抓头不是尾,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,略坐一坐,便
回书房去了。一进门来,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,自己叫道:“冯君衡呀,冯君衡!
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,你是怎么长来着!我也不怨别的,怨只怨我那爹娘,
既要好儿子,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工夫呢?教导教导,调理调理,真是好好儿

①跼蹐(ju ji)——形容谨慎恐惧的样子②妍媸(chi)——相貌的俊丑。妍,相貌好。媸,相貌丑

的,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。”自己怨恨一番。忽又想道;“颜生也是一个
人,我也是一个人,我又何必怕地呢?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?明日倒要仗着胆子
与地盘桓盘桓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就在书房睡了。

    到了次日,吃毕早饭,依然犹疑了半天。后来发了一个狠儿,便上幽斋而
来。见了颜生,彼此坐了。冯君衡便问道:“请问你老高寿?”颜生道:“念有二
岁。”冯君衡听了不明白,便“念”呀“念”的尽着念。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。冯君
衡见了,道:“哦!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。若是这么说,我敢则是念了。”颜生道:
“冯兄尊齿二十了么?”冯君衡道:“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,连槽牙。我的岁数却
是二十。”颜生笑道:“尊齿便是岁数。”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,便道:“颜
大哥,我是个粗人,你和我总别闹文。”颜生又问道:“冯兄在家作何功课?”冯君
衡却明白“功课”二字,便道:“我家也有个先生,可不是瞎子,也是睁眼儿先生。
他教给我作什么诗,五个字一句,说四句是一首,还有什么韵不韵的。我哪里弄
的上来呢?后来作惯了,觉得顺溜了,就只能作半截儿。任凭怎么使劲儿,再也
作不下去了。有一道儿,先生出了个‘鹅群’叫我作,我如何作的下去呢?好容易
作了半截儿。”颜生道:“可还记得么?”冯君衡道:“记得的很呢。我好容易作的,
焉有不记得呢。我记是:‘远看一群鹅,见人就下河。’”颜生道:“底下呢?”冯君
衡道:“说过就作半截儿,如何能够满作了呢?”颜生道:“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
何?”冯君衡道:“那敢则好。”颜生道:“白毛分绿水,红掌荡清波。”冯君衡道:
“似乎是好,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。还有一遭,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批把,先
生以此为题。我作的是:‘有棵批把树,两个大槎丫。’”颜生道:“我也与你续上
罢。‘未结黄金果,先开白玉花。’”

   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,他却不讲诗,便道;“我最爱对对子。怎么原故呢?
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,对对子就平空的想出来。若有上句,按着那边字儿一对,
就得了。颜大哥,你出个对子我对。”颜生暗道:“今日重阳,而且风鸣树吼。”便
写了一联道:“九日重阳风落叶。”冯君衡看了半天,猛然想起,对道:“八月中
秋月照台’。颜大哥,你看我对的如何?你再出个我对。”颜生见他无甚行止,便
写一联道:“立品修身,谁能效子游子夏?”冯君衡按着字儿,扣了一会,便对道:
“交朋结友,我敢比刘六刘七。”颜生便又写了一联,却是明褒暗贬之意。冯君衡
接来一看,写的是:“三坟五典,你乃百宝箱。”便又想了,对道;“一转两晃,我是
万花筒。”他又魔着颜生出对。颜生实在不耐烦了,便道:“愿安承教你无门。”这
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。冯君衡他却呆想,忽然笑道:“可对上了。”便道:“不敢
从命我有窗。”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,上面有字,便道:“颜大哥,我瞧瞧扇
子。”颜生递过来。他就连声夸道:“好字,好字,真写了个龙争虎斗。”又翻着那
面,却是素纸,连声可惜,道;“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儿呢?颜大哥,你瞧我
的扇子,却是画了一面,那一面却没有字。求颜大哥的大笔,写上几个字儿罢。”
颜生道;“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,现有双款为证,不敢虚言。我那拙
笔焉能奉命,惟恐有污尊摇。”冯君衡道:“说了不闹文么,什么‘尊摇’不‘尊摇’
的呢?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,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,更成全起来了。颜大
哥,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。”颜生一看,见有一只船,上面有一妇人摇奖,旁
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。冯君衡又追:“颜大哥,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
里眼镜儿,哈着腰儿瞧的,神情儿真是活的一般。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
了。我先拿了颜大哥扇子去,等写得时再换。”颜生无奈,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
之内。

    冯君衡告辞,转身回了书房,暗暗想道:“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索,开
口就续上了。他的学问哪,比我强多咧,而且相貌又好,他若在此了呵,只怕我
那表妹被他夺了去,这便如何是好呢?”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,他却是要
图谋人家的,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!他便思前想后,总要把颜生害了才合心意,
翻来覆去,一夜不曾合眼,再也想不出计策来。到了次日,吃毕早饭,又往花园
而来。

    不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  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1:4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六回 园内赠金丫鬟丧命 厅前盗尸恶仆忘恩

    且说冯君衡来至花园,忽见迎头来了个女子。仔细看时,却是绣红,心中陡然疑惑
起来,便问道:“你到花园来做什么?”绣红道:“小姐派我来掐花儿。”冯君衡道:
“掐的花儿在那里?”绣红道:“我到那边看了花儿,尚未开呢,因此空手回来。你查
问我做什么?这是柳家花园,又不是你们冯家的花园,用你多管闲事!好没来由呀。”
说罢,扬长去了。气得个冯君衡直瞪瞪的一双贼眼,再也对答不出来。心中更疑惑,急
忙奔至幽斋。偏偏雨墨又进内烹茶去了。见颜生拿个字帖儿,正要开看。猛抬头见了冯
君衡,连忙让坐,顺手将字帖儿掖在书内,彼此闲谈。冯君衡道:“颜大哥,可有什么
浅近的诗书,借给我看看呢?”颜生因他借书,便立起身来,向书架上找书去了。冯君
衡便留神,见方才掖在书内字帖儿露着个纸角儿,他便轻轻抽出,暗暗的袖了。及至颜
生找了书来,急忙接过,执手告别,回转书房而来。
    进了书房,将书放下,便从袖中掏出字儿一看,只吓得惊疑不止,暗道:“这还了
得!险些儿坏了大事。”原来此字正是前次乳母与小姐商议的,定于今晚二鼓在角门相
会,私赠银两,偏偏的被冯贼偷来了。他便暗暗想道:“今晚他们若相会了。小姐一定
身许颜生,我的姻缘岂不付之流水!这便如何是好?”忽又转念一想道:“无妨,无妨。
如今字儿既落吾手,大约颜生恐我识破,他决不敢前去。我何不于二鼓时假冒颜生,倘
能到手,岂不仍是我的姻缘。即便露出马脚,他若不依,就拿着此字作个见证。就是姑
爷知道,也是他开门揖盗,却也不能奈何于我。”心中越想,此计越妙,不由得满心欢
喜,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。
    且说金蝉小姐虽则叫绣红寄柬与颜生,他便暗暗打点了私蓄银两并首饰衣服;到了
临期,却派了绣红,持了包袱银两去赠颜生。田氏在旁劝道:“何不小姐亲身一往?”
小姐道:“此事已是越理之举。再要亲身前去,更失了闺阁体统。我是断断不肯去的。”
    绣红无奈,提了包袱银两,刚来到角门以外。见个人伛偻而来,细看形色不是颜生。
便问道:“你是谁?”只听那人道:“我是颜生。”细听声音却不对。忽见那人向前就
要动手。绣红见不是势头,才嚷道“有贼”二字。冯君衡着忙,急伸手,本欲蒙嘴,不
意蠢夫使的力猛,丫鬟人小软弱,往后仰面便倒。恶贼收手不及,扑跌在丫鬟身上,以
至手按在绣红喉间一挤。及至强徒起来,丫鬟早已气绝身亡,将包袱银两拋于地上。冯
贼见丫鬟已死,急忙提了包袱,捡起银两包儿来,竟回书房去了。将颜生的扇子并字帖
儿留在一旁。
    小姐与乳母在楼上提心吊胆,等绣红不见回来,好生着急。乳母便要到角门一看。
谁知此时巡更之人见丫鬟倒毙在角门之外,早已禀知员外安人了。乳母听了此信,魂飞
天外,回身绣阁,给小姐送信。只见灯笼火把,仆妇丫鬟同定员外安人,竟奔内角门而
来。柳洪将灯一照,果是小绣红,见他旁边撂着一把扇子,又见那边地上有个字帖儿。
连忙俱各捡起,打开扇子却是颜生的,心中已然不悦;又将字帖儿一看,登时气冲牛斗,
也不言语,竟奔小姐的绣阁。冯氏不知是何缘故,便随在后面。
    柳洪见了小姐,说:“干得好事!”将字帖儿就当面掷去。小姐此时已知绣红已死,
又见爹爹如此,真是万箭攒心。一时难以分辩,惟有痛哭而已。亏得冯氏赶到,见此光
景,忙将字帖儿拾起,看了一遍,说道:“原来为着此事。员外你好胡涂。焉知不是绣
红那丫头干的鬼呢?他素来笔迹原是与女儿一样。女儿现在未出绣阁,他却死在角门以
外。你如何不分青红皂白,就埋怨女儿来呢?──只是这颜姑爷既己得了财物,为何又
将丫鬟掐死呢?竟自不知是什么意思?”一句话提醒了柳洪,便把一天愁恨俱搁在颜生
身上。他就连忙写一张呈子,说:“颜生无故杀害丫鬟”,并不提私赠银两之事,惟恐
与自己名声不好听。便把颜生送往祥符县内。
    可怜颜生睡梦里连个影儿也不知,幸喜雨墨机灵,暗暗打听明白,告诉了颜生。颜
生听了,他便立了个百折不回的主意。
    且说冯氏安慰小姐,叫乳母好生看顾。他便回至后边,将计就计,在柳洪面前竭力
撺掇,务将颜生置之死地,──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。柳洪等候县尹来相验了,绣红实
是扣喉而死,并无别的情形。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害的,总要颜生抵命。
    县尹回至衙门,立刻升堂,将颜生带上堂来。仔细一看,却是个懦弱书生,不像那
杀人的凶手,便有怜惜他的意思。问道:“颜查散,你为何谋害绣红?从实招来。”颜
生禀道:“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,屡屡逆命。昨又因他口出不逊,一时气愤难当,将
他赶至后角门。不想刚然扣喉,他就倒毙而亡。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,犯人再也无怨的
了。”说罢,向上叩头。县宰见他满口应承,毫无推诿,而且情甘认罪,决无异词,不
由心下为难。暗暗思忖道:“看此光景,决非行凶作恶之人。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?或
者其中别有情节,碍难吐露,他情愿就死,亦未可知。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,再行定
案。”想罢,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。县官退堂,入后,自有一番思索。
   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?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,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,致
令绣红遭此惨祸,已然对不过小姐了;若再当堂和盘托出,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?莫若
自己应承,省得小姐出头露面,有伤闺门的风范。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。他却那里知
道,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。
    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,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,悄悄打听,听说相公
满口应承,当堂全认了,只吓得他胆裂魂飞,泪流满面。后来见颜生入监,他便上前苦
苦哀求禁子,并言有薄敬奉上。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,容他在内服侍相公。雨墨便将银
子交付了牢头,嘱托一切俱要看顾。牢头见了白花花一包银子,满心欢喜,满口应承,
雨墨见了颜生,又痛哭,又是抱怨,说:“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。”见颜生微微含笑,
毫不介意。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缘故。
    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,老贼乐得满心欢喜,彷佛去了一场大
病一般。苦只苦了金蝉小姐,一闻此言,只道颜生决无生理。仔细想来:“全是自己将
他害了。他既无命,我岂独生?莫若以死相酬。”将乳母支出去烹茶,他便倚了绣阁,
投缳自尽身亡。及至乳母端了茶来,见门户关闭,就知不好,便高声呼唤,也不见应。
再从门缝看时,见小姐高高的悬起,只吓得他骨软筋酥,踉踉跄跄,报与员外安人。
    柳洪一闻此言,也就顾不得了,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,打开绣户,上前便把小姐抱
住。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。此时冯氏已然赶到。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,谁知香魂已
缈,不由得痛哭起来。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,一壁里哭小姐,一壁里骂柳洪道:“都是
你这老乌龟,老杀才!不分青红皂白,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儿命了!那一个刚然送县,
这一个就上了吊了。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!”柳洪听了此言,猛然把泪收住道:
“幸亏你提拨我。似此事如何办理?哭是小事,且先想个主意要紧。”冯氏道:“还有
别的甚么主意吗?只好说小姐得了个暴病,有些不妥,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,算是预
备后事,与小姐冲冲喜。却暗暗的将小姐盛殓了,浮厝在花园敞厅上。候过了三朝五日,
便说小姐因病身亡,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,也省得人家谈论了。”柳洪听了,再也想不
出别的高主意,只好依计而行。便嘱咐家人抬棺材去。“倘有人问,就说小姐得病甚重,
为的是冲冲喜。”家人领命,去不多时,便搭了来了。悄悄抬至后楼。
    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,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环首饰衣服俱各盛殓了。
──且不下箾。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。员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,惟有呜
呜悲泣而已。停放已毕,惟恐有人看见,便将花园门倒锁起来。所有家人,每人赏了四
两银子,以压口舌。
    谁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,名唤驴子。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,只因双目失明,
柳洪念他出力多年,便在花园后门外盖了三间草房,叫他与他儿子并媳妇马氏一同居住,
又可以看守花园。这日牛驴子拿了四两银子回来。马氏问道:“此银从何而来?”驴子
便将小姐自尽,并员外安人定计,暂且停放花园敞厅,并未下箾的情由,说了一遍。
“这四两银子便是员外赏的,叫我们严密此事,不可声张。”说罢,又言小姐的盛殓的
东西实在的是不少,甚么凤头钗,又是甚么珍珠花、翡翠环,这个那个说了一套。马氏
闻听,便觉唾涎,道:“可惜了儿的这些好东西!你就是没有胆子;你若有胆量,到了
夜间,只隔着一段墙,偷偷儿的进去……”
    刚说至此,只听那屋牛三道:“媳妇,你说的这是甚么话!咱家员外遭了此事已是
不幸,人人听见该当叹息,替他难受。怎么你还要就热窝儿去偷盗尸首的东西?驴儿呀,
驴儿,此事是断断做不得的。”老头儿说罢,恨恨不已。
    谁知牛三刚说话时,驴子便对着他女人摆手儿。后来又听见叫他不可做此事,驴子
便赌气道:“我知道,也不过是那末说,那里我就做了呢。”说着话,便打手式,叫他
女人预备饭,自己便打酒去。少时,酒也有了,菜也得了。且不打发牛三吃,自己便先
喝酒。女人一壁服侍,一壁跟着吃。却不言语,尽打手势。到吃喝完了,两口子便将家
伙归着起来。驴子便在院内找了一把板斧,掖在腰间。等到将有二鼓,他直奔花园后门,
拣了个地势高耸之处,扳住墙头纵将上去。他便往里一跳,直奔敞厅而来。
   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2:10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七回 小姐还魂牛儿遭报 幼童侍主侠士挥金
    且说牛驴子于起更时来至花园,扳住墙头,纵身上去,他便往里一跳。只听噗咚一
声,自己把自己倒吓了一跳。但见树林中透出月色,满园中花影摇曳,彷佛都是人影儿
一般。毛手毛脚,贼头贼脑,他却认得路径,一直竟奔敞厅而来。见棺材停放中间。猛
然想起小姐入殓之时形景,不觉从脊梁骨上一阵发麻灌海,登时头发根根倒竖,害怕起
来,又连打了几个寒噤。暗暗说:“不好,我别要不得!”身子觉软,就坐在敞厅栏杆
踏板之上,略定了定神。回手拔出板斧。心里想道:“我此来原为发财,这一上去打开
棺盖,财帛便可到手。我却怕他怎的?这总是自己心虚之过。慢说无鬼;就是有鬼,也
不过是闺中弱女,有甚么大本事呢?”想至此,不觉得雄心陡起,提了板斧,便来到敞
厅之上。对了棺木,一时天良难昧,便双膝跪倒,暗暗祝道:“牛驴子实在是个苦小子。
今日暂且借小姐的簪环衣服一用,日后充足了,我再多多的给小姐烧些纸锞罢。”祝毕
起来,将板斧放下。只用双手从前面托住棺盖,尽力往上一起,那棺盖就离了位了,他
便往左边一跨。又绕到后边,也是用双手托住,往上一起,他却往右边一跨。那材盖便
横斜在材上。才要动手,忽听“嗳哟”一声,便吓得他把脖子一缩,跑下厅来,格嗒嗒
一个个整颤,半晌还不过气来。又见小姐挣扎起来,口中说道:“多承公公指引。”便
不言语了。
    驴子喘息了喘息,想道:“小姐他会还了魂了。”又一转念:“他纵然还魂,正在
气息微弱之时,我这上去将他掐住咽喉,他依然是死。我照旧发财。有何不可呢?”想
至此,又立起身来,从老远的就将两手比着要掐的式样。尚未来到敞厅,忽有一物飞来
正打在左手之上。驴子又不敢嗳哟,只疼得他咬着牙,摔着手,在厅下打转。
    只见从太湖石后来了一人,身穿夜行衣服,竟奔驴子而来。瞧着不好,刚然要跑,
已被那人一个箭步,赶上就是一脚。驴子便跌倒在地,口中叫道:“爷爷饶命!”那人
便将驴子按在地上,用刀一晃,道:“我且问你,棺木内死的是谁?”驴子道:“是我
家小姐,可是吊死的。”那人吃惊,道:“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?”驴子道:“只因颜
生当堂招认了,我家小姐就吊死了,不知是什么缘故?只求爷爷饶命!”那人道:“你
初念贪财还可饶恕,后来又生害人之心,便是可杀不可留了。”说到“可杀”二字,刀
已落将下来,登时驴子入了汤锅了。
    你道此人是谁?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。自从赠了颜生银两之后,他便先到祥
符县将柳洪打听明白,已知道此人悭吝,必然嫌贫爱富。后来打听颜生到此,甚是相安,
正在欢喜。忽听得颜生被祥符县拿去,甚觉诧异;故此夤夜到此,打听个水落石出。已
知颜生负屈含冤,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缢之事。适才问了驴子,方才明白。既将驴子杀了,
又见小姐还魂。本欲上前搀扶,又要避盟嫂之嫌疑。猛然心生一计:“我何不如此如此
呢?”想罢,便高声嚷道:“你们小姐还了魂!快来救人呀!”又向那角门上当的一脚,
连门带框,俱各歪在一边。他却飞身上房,竟奔柳洪住房去了。
    且说巡更之人原是四个,前后半夜倒换。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,猛听得有人说
小姐还魂之事,又听得咯嚓一声响亮。二人吓了一跳,连忙顺着声音,打着灯笼一照,
见花园角门连门框俱各歪在一边。二人仗着胆子,进了花园,趁着夜色,先往敞厅上一
看,见棺材盖横在材上。连忙过去细看,见小姐坐在棺内,闭着双睛,口内尚在咕哝。
二人见了,悄悄说道:“谁说不是活了呢。快报员外安人去。”
    刚然回身,只见那边一块黑忽忽的,不知是甚么。打过灯笼一照,却是一个人。内
中有个眼尖的道:“伙计,这不是牛驴子么?他如何躺在这里呢?难道昨日停放之后,
把他落在这里了?”又听那人道:“这是甚么稀泞的?跴了我一脚。嗳哟!怎么他脖子
上有个口子呢?敢则是被人杀了。──快快报与员外,说小姐还魂了。”
    柳洪听了,即刻叫开角门。冯氏也连忙赶来,唤齐仆妇丫鬟,俱往花园而来。谁知
乳母田氏一闻此言,预先跑来,扶着小姐呼唤。只听小姐嘟哝道:“多承公公指引。叫
奴家何以报答。”柳洪冯氏见了小姐果然活了,不胜欢喜。大家搀扶出来。田氏转身背
负着小姐,仆妇帮扶,左右围随,一直来到绣阁安放妥协,又灌姜汤少许,渐渐的苏醒
过来。容小姐静一静,定定神。只有乳母田氏与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顾。柳洪就慢慢
的下楼去了。只见更夫仍在楼门之外伺候。柳洪便道:“你二人还不巡更,在此作甚?”
二人道:“等着员外回话。还有一宗事呢。”柳洪道:“还有什么事呢?不是要讨赏么?”
二人道:“讨赏忙甚么呢。咱们花园躺着一个死人呢。”柳洪闻听,大惊道:“如何有
死人呢?”二人道:“员外随我们看看就知道了。不是生人,却是个熟人。”柳洪跟定
更夫进了花园,来至敞厅,更夫举起灯笼照看。柳洪见满地是血,战战兢兢看了多时,
道:“这不是牛驴子吗?他如何被人杀了呢?”又见棺盖横着,旁边又有一把板斧,猛
然省悟道:“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?如何棺盖横过来呢?”更夫说道:“员外爷想得
不错。只是他被何人杀死呢?难道他见小姐活了,他自己抹了脖子?”柳洪无奈,只得
派人看守,准备报官相验。先叫人找了地保来,告诉他此事。地保道:“日前掐死了一
个丫鬟,尚未结案;如今又杀了一个家人,所有这些喜庆事情,全出在尊府,此事就说
不得了,只好员外辛苦辛苦,同我走一趟。”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,只得进内,取些
银两给他们就完了。
    不料来至套间屋内,见银柜的锁头落地,柜盖已开,这一惊非同小可,连忙查对,
散碎银两俱各未动,单单整封银两短了十封。心内这一阵难受,又不是疼,又不是痒,
竟不知如何是好。发了会子怔,叫丫鬟去请安人,一面平了一两六钱有零的银算是二两,
央求地保呈报。地保得了银子,自己去了。柳洪急回身来至屋内,不觉泪下。冯氏便问:
“叫我有甚么事?女儿活了,应当欢喜,为何反倒哭起来了呢?莫不成牛驴子死了,你
心疼他吗?”柳洪道:“那盗尸贼,我心疼他做甚么?”冯氏道:“既不为此,你哭甚
么?”柳洪便将银子失去十封的话,说了一遍。“因为心疼银子,不觉流泪。这如今意
欲报官,故此请你来商议商议。”冯氏听了,也觉一惊,后来听柳洪说要报官,连说:
“不可,不可。现在咱们家有两宗人命的大案,尚未完结。如今为丢银子又去报官。别
的都不遗失,单单的丢了十封银子。这不是提官的醒儿吗?可见咱家积蓄多金。他若往
歪里一问,只怕再花上十封,也未必能够结案。依我说,这十封银子只好忍个肚子疼,
算是丢了罢。”柳洪听了此言,深为有理,只得罢了。不过一时时揪着心系子怪疼的。
    且说马氏撺掇丈夫前去盗尸,以为手到成功,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见回来,看看
的天已发晓,不由得埋怨道:“这王八蛋好生可恶!他不亏我指引明路,教他发财。如
今得了手且不回家,又不知填那个小妈儿去了。少时他瞎爹若问起来,又该无故唠叨。”
正在自言自语埋怨,忽听有人敲门,道:“牛三哥,牛三哥。”妇人答道:“是谁呀?
这末早就来叫门。”说罢,将门开了一看,原来是捡粪的李二。李二一见马氏,便道:
“侄儿媳妇,你烦恼呀?”马氏听了,啐道:“呸!大清早起的,也不嫌个丧气。这是
怎么说呢?”李二说:“敢则是丧气。你们家驴子叫人杀了。怎么不丧气?”
    牛三已在屋内听见,便接言道:“李老二,你进屋里来,明白告诉了我,这是怎么
一件事情。”李二便进屋内,见了牛三,说:“告诉哥哥说,驴子侄儿不知为何被人杀
死在那边花园子里了。你们员外报了官。少时就要来相验呢。”牛三道:“好呀!你们
干的好事呀!昨日那末拦你们;你们不听,到底遭了杀了。这不叫员外受累吗?李老二,
你拉了我去,等着官府来了,我拦验就是了。这不是吗?我的儿子既死了,我那儿妇是
断不能守的,莫若叫他回娘家去罢。这才应了俗语儿了:“驴的朝东,马的朝西。””
说着话,拿了明杖,叫李二拉着他,竟奔着员外宅里来。见了柳洪,便将要拦验的话说
了。柳洪甚是欢喜,又教导了好些话,那个说的,那个说不的,怎么具结领尸,编派停
当。又将装小姐的棺木挪在闲屋,算是为他买的寿木。及至官府到来,牛三拦验,情愿
具结领尸。官府细问情由,方准所呈。不必细表。
    且说颜生在监。多亏了雨墨服侍,不至受苦。自从那日过下堂来,至今并未提审,
竟不知定了案不曾,反觉得心神不定。忽见牢头将雨墨叫将出来,在岳神庙前,便发话
道:“小伙子,你今儿得出去了。我不能只是替你耽惊儿。再者你们相公,今儿晚上也
该叫他受用受用了。”雨墨见不是话头,便道:“贾大叔,可怜我家相公负屈含冤。望
大叔将就将就。”贾牢头道:“我们早已可怜过了。我们若遇见都像你们这样打官司,
我们都饿死了。你打量里里外外费用轻呢。就是你那一点银子,一哄儿就结了。俗语说:
“衙门的钱,下水的船。”这总要现了现。你总得想个主意才好呢。难道你们相公就没
个朋友吗?”雨墨哭道:“我们从远方投亲而来,这里如何有相知呢。没奈何,还是求
大叔怜我家相公才好。”贾牢头道:“你那是白说。我倒有个主意。你们相公有个亲戚,
他不是财主吗。你为甚不弄他的钱呢?”雨墨流泪道:“那是我家相公的对头,他如何
肯资助呢?”贾牢头道:“不是那末说。你与相公商量商量,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的亲戚
咬出来。我们弄他的银,好照应你们相公呀。是这么个主意。”雨墨摇头道:“这个主
意却难,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来罢。”贾牢头道:“既如此,你今儿就出去。直不准你
在这里!”雨墨见他如此神情,心中好生为难,急得泪流满面,痛哭不止。恨不得跪在
地下哀求。
    忽见监门口有人叫:“贾头儿,贾头儿,快来哟。”贾牢头道:“是了。我这里说
话呢。”那人又道:“你快来,有话说。”贾牢头道:“什么事这末忙?难道弄出钱来
我一人使吗?也是大家伙儿分。”那外面说话的,乃是禁子吴头儿。他便问道:“你又
驳办谁呢?”贾牢头道:“就是颜查散的小童儿。”吴头儿道:“嗳哟!我的太爷。你
怎么惹他呢?人家的照应到了。此人姓白,刚才上衙门口略一点染,就是一百两呀。少
时就进来了。你快快好好儿的预备着,伺候着罢。”牢头听了,连忙回身,见雨墨还在
那里哭呢。连忙上前道:“老雨呀,你怎么不禁呕呢?说说笑笑,嗷嗷呕呕,这有什么
呢。你怎么就认真起来?我问问你,你家相公可有个姓白的朋友吗?”雨墨道:“并没
有姓白的。”贾牢头道:“你藏奸。你还恼着我呢。我告诉你,如今外面有个姓白的,
瞧你们相公来了。”
    说话间,只见该值的头目陪着一人进来,头带武生巾,身穿月白花氅,内衬一件桃
红衬袍,足登官鞋,另有一番英雄气概。雨墨看了,很像金相公,却不敢认。只听那武
生道:“雨墨,你敢是也在此么?好孩子!真正难为你。”雨墨听了此言,不觉的落下
泪来,连忙上前参见,道:“谁说不是金相公呢。”暗暗忖道:“如何连音也改了呢?”
他却那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。白五爷将雨墨扶起,道:“你家相公在那里?”
   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2:2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八回 替主鸣冤拦舆告状 因朋涉险寄柬留刀
    且说白玉堂将雨墨扶起,道:“你家相公在那里?”贾牢头不容雨墨答言,他便说:
“颜相公在这单屋内,都是小人们伺候。”白五爷道:“好。你们用心服侍,我自有赏
赐。”贾牢头连连答应几个“是”。
    此时雨墨已然告诉了颜生。白五爷来至屋内,见颜生蓬头垢面,虽无刑具加身,已
然形容憔悴。连忙上前执手道:“仁兄,如何遭此冤枉?”说至此,声音有些惨切。谁
知颜生毫不动念,说道:“嗐!愚兄愧见贤弟。贤弟到此何干哪?”白五爷见颜生并无
忧愁哭泣之状,惟有羞容满面,心中暗暗点头,夸道:“颜生真英雄也。”便问:“此
事因何而起?”颜生道:“贤弟问他怎么?”白玉堂道:“你我知己弟兄,非泛泛可比。
难道仁兄还瞒着小弟不成?”颜生无奈,只得说道:“此事皆是愚兄之过。”便说:
“绣红寄柬,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词。因有人来,便将柬儿放在书内。谁知此柬遗
失。到了夜间,就生出此事。柳洪便将愚兄呈送本县。后来亏得雨墨暗暗打听,方知是
小姐一片苦心,全是为顾愚兄。愚兄自恨遗失柬约,酿成祸端。兄若不应承,难道还攀
扯闺阁弱质,坏他的清白?愚兄惟有一死而已!”
    白玉堂听了颜生之言,颇觉有理。复转念一想,道:“仁兄知恩报恩,舍己成人,
原是大丈夫所为。独不念老伯母在家悬念乎?”一句话却把颜生的伤心招起,不由得泪
如雨下。半晌,说道:“愚兄死后,望贤弟照看家母。兄在九泉之下,也得瞑目。”说
罢,痛哭不止。雨墨在旁也落泪。白玉堂道:“何至如此。仁兄且自宽心。凡事还要再
思,虽则为人,也当为己。闻得开封府包相断事如神,何不到那里去伸诉呢?”颜生道:
“贤弟此言差矣。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,乃是兄自行承认的,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
辩去呢?”白玉堂道:“仁兄虽如此说。小弟惟恐本县详文若到开封,只怕包相就不容
仁兄招认了。那时又当如何?”颜生道:“书云:“匹夫不可夺志也”,况愚兄乎?”
    白玉堂见颜生毫无回转之心,他便另有个算计了。便叫雨墨将禁子牢头叫进来。雨
墨刚然来到院中,只见禁子牢头正在那里叽叽喳喳,指手画脚。忽见雨墨出来,便有二
人迎将上来,道:“老雨呀,有什么吩咐的吗?”雨墨道:“白老爷请你们二人呢。”
二人听得此话,便狗颠屁股垂儿似的跑向前来。白五爷便叫伴当拿出四封银子,对他二
人说:“这是银子四封;赏你二人一封,俵散众人一封,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颜相公的。
从此颜相公一切事体,全是你二人照管。倘有不到之处,我若闻知,却是不依你们的。”
二人屈膝谢赏,满口应承。
    白五爷又对颜生道:“这里诸事妥协。小弟要借雨墨随我几日,不知仁兄叫他去否?”
颜生道:“他也在此无事。况此处俱已安置妥协,愚兄也用他不着。贤弟只管将他带去。”
谁知雨墨早已领会白五爷之意,便欣然叩辞了颜生,跟随白五爷出了监中。到了无人之
处,雨墨便问白五爷道:“老爷将小人带出监来,莫非叫小人瞒着我家相公,上开封府
呈控么?”一句话问得白五爷满心欢喜,道:“怪哉,怪哉!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聪明,
真正罕有。我原有此意,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?”雨墨道:“小人若不敢去,也就不问
了。自从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,小人就要上京内开封府去。只因监内无人伺候,故此
耽延至今。今日又见老爷话语之中,提拨我家相公,我家相公毫不省悟;故此方才老爷
一说要借小人跟随几天,小人就明白了是为着此事。”白五爷哈哈大笑道:“我的意思,
竟被你猜着了。我告诉你。你相公入了情魔了,一时也化解不开。须到开封府告去,方
能打破迷关。你明日到开封府,就把你家相公无故招承认罪原由申诉一番,包公自有断
法。我在暗中给你安置安置。大约你家相公就可脱去此灾了。”说罢,便叫伴当给他十
两银子。雨墨道:“老爷前次赏过两个锞子,小人还没使呢。老爷改日再赏罢。再者小
人告状去,腰间也不好多带银子。”白五爷点头道:“你说的也是。你今日就往开封府
去,在附近处住下。明日好去申冤。”雨墨连连称“是”。竟奔开封府去了。
    谁知就是此夜,开封府出了一件诧异的事。包公每日五更上朝,包兴李才预备伺候,
一切冠带袍服茶水羹汤俱各停当,只等包公一呼唤,便诸事整齐。二人正在静候,忽听
包公咳嗽,包兴连忙执灯,掀起帘子,来至里屋内。刚要将灯往桌上一放,不觉骇目惊
心,失声道:“哎哟!”包公在帐子内,便问道:“甚么事?”包兴道:“这是那里来
的刀……刀……刀呀?”包公听见,急忙披衣坐起,撩起帐子一看,果见是明晃晃的一
把钢刀横在桌上,刀下还压着柬帖儿。便叫包兴:“将柬帖拿来我看。”包兴将柬帖从
刀下抽出,持着灯递给相爷。一看,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着“颜查散冤”。包公忖度了
一会,不解其意,只得净面穿衣,且自上朝,俟散朝后再慢慢的访查。
    到了朝中,诸事已完,便乘轿而回。刚至衙门,只见从人丛中跑出个小孩来,在轿
旁跪倒,口称“冤枉”。恰好王朝走到,将他获住。包公轿至公堂,落下轿,立刻升堂。
便叫:“带那小孩子。”该班的传出。此时王朝正在角门外问雨墨的名姓,忽听叫“带
小孩子”,王朝嘱咐道:“见了相爷,不要害怕,不可胡说。”雨墨道:“多承老爷教
导。”王朝进了角门,将雨墨带上堂去。雨墨便跪倒,向上叩头。
    包公问道:“那小孩叫什么名字?为着何事?诉上来。”雨墨道:“小人名叫雨墨,
乃武进县人。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县投亲……”包公道:“你主人叫什么名字?”雨
墨道:“姓颜名查散。”包公听了颜查散三字,暗暗道:“原来果有颜查散。”便问道:
“投在什么人家?”雨墨道:“就是双星桥柳员外家。这员外名叫柳洪,他是小主人的
姑夫。谁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,此时却是续娶的冯氏安人。只因柳洪膝下有个
姑娘名柳金蝉,是从小儿就许与我家相公为妻。谁知柳洪将我主仆二人留在花园居住,
敢则是他不怀好意。住了才四天,那日清早,便有本县的衙役前来把我主人拿去了。说
我主人无故将小姐的丫鬟绣红掐死在角门以外。回相爷,小人与小人的主人时刻不离左
右。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园的书斋,如何会在内角门掐死丫鬟呢?不想小人的主人被县
里拿去,刚过头一堂,就满口应承,说是自己将丫鬟掐死,情愿抵命。不知是什么缘故?
因此小人到相爷台前,恳求相爷与小人的主人作主。”说罢,复又叩头。
    包公听了,沈吟半晌,便问道:“你家相公既与柳洪是亲戚,想来出入是不避的了?”
雨墨道:“柳洪为人极其固执。慢说别人,就是续娶的冯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见。主仆
在那里四五天,尽在花园书斋居住。所有饭食茶水,俱是小人进内自取,并未派人服侍,
很不像亲戚的道理。菜里头连一点儿肉腥也没有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你可知道小姐那里,
除了绣红还有几个丫鬟呢?”雨墨道:“听得说小姐那里,就只一个丫鬟绣红,还有个
乳母田氏。这个乳母却是个好人。”包公忙问道:“怎见得?”雨墨道:“小人进内取
茶饭时,他就向小人说:“园子空落,你们主仆在那里居住须要小心,恐有不测之事。
依我说,莫若过一两天,你们还是离了此处好。”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。”包公暗暗
的踌躇道:“莫非乳母晓得其中原委呢?何不如此如此,看是如何。”想罢,便叫将雨
墨带下去,就在班房里听候。立刻吩咐差役:“将柳洪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别传来,不许
串供。”又吩咐:“到祥符县提颜查散到府听审。”
    包公暂退堂,用饭毕,正要歇息。只见传柳洪的差役回来禀道:“柳洪到案。”老
爷吩咐:“伺候升堂。”将柳洪带上堂来,问道:“颜查散是你甚么人?”柳洪道:
“是小老儿内侄。”包公道:“他来此作甚么来了?”柳洪道:“他在小老儿家读书,
为的是明年科考。”包公道:“闻听他与你女儿自幼联姻,可是有的么?”柳洪暗暗的
纳闷,道:“怨不得人家说包公断事如神。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?”至此无奈,只得
说道:“是从小儿定下的婚姻。他来此一则为读书预备科考,二则为完姻。”包公道:
“你可曾将他留下?”柳洪道:“留他在小老儿家居住。”包公道:“你家丫鬟绣红,
可是服侍你女儿的么?”柳洪道:“是从小儿跟随小女儿,极其聪明,又会写,又会算,
实实死得可惜。”包公道:“为何死的?”柳洪道:“就是被颜查散扣喉而死。”包公
道:“什么时候死的?死于何处?”柳洪道:“及至小老儿知道已有二鼓之半。却是死
在内角门以外。”包公听罢,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我把你这老狗,满口胡说!方才你
说,及至你知道的时节已有二鼓之半,自然是你的家人报与你知道的。你并未亲眼看见
是谁掐死的,如何就说是颜查散相害?这明明是你嫌贫爱富,将丫鬟掐死,有意诬赖颜
生。你还敢在本阁跟前支吾么?”柳洪见包公动怒,连忙叩头,道:“相爷请息怒,容
小老儿细细的说。丫鬟被人掐死,小老儿原也不知是谁掐死的。只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
扇子,却是颜生的名款;因此才知道是颜生所害。”说罢,复又叩头,包公听了,思想
了半晌:“如此看来,定是颜生作下不才之事了。”
    又见差役回道:“乳母田氏传到。”包公叫把柳洪带下去,即将田氏带上堂来。田
氏那里见过这样堂威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,浑身抖衣而战。包公问道:“你就是柳金蝉
的乳母?”田氏道:“婆……婆子便是。”包公道:“丫鬟绣红为何而死的?从实说来。”
田氏到了此时,那敢撒谎,便把如何听见员外安人私语要害颜生,自己如何与小姐商议
要救颜生,如何叫绣红私赠颜生银两等话说了。“谁知颜姑爷得了财物,不知何故,竟
将绣红掐死了。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,连那个字帖儿。我家员外见了气得了不得,就
把颜姑爷送了县了。谁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。……”包公听至此,不觉愕然,道:
“怎么柳金蝉竟自死了么?”田氏道:“死了之后又活了。”包公又问道:“如何又会
活了呢?”田氏道:“皆因我家员外安人商量此事,说颜姑爷是头一天进了监,第二天
姑娘就吊死了──况且又是未过门之女。这要是吵嚷出去,这个名声儿不好听的。因此
就说是小姐病得要死,买口棺材来冲一冲,却悄悄把小姐装殓了,停放在后花园敞厅上。
谁知半夜里有人嚷说:“你们小姐活了,还了魂了。”大家伙儿听见了,过去一看,谁
说不是活了呢。棺材盖也横过来了,小姐在棺材里坐着呢。”包公道:“棺材盖如何会
横过来呢?”田氏道:“听说是宅内的下人牛驴子偷偷儿盗尸去。他见小姐活了,不知
怎么,他又抹了脖子了。”
    包公听毕,暗暗思想道:“可惜金蝉一番节烈,竟被无义的颜生辜负了。可恨颜生
既得财物,又将绣红掐死。其为人的品行,就不问可知了。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,并
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?”想至此,便叫:“带雨墨。”左右即将雨墨带上堂来。包公
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狗才!你小小年纪,竟敢大胆蒙混本阁,该当何罪?”雨墨见
包公动怒,便向上叩头道:“小人句句是实话,焉敢蒙混相爷。”包公一声断喝:“你
这狗才,就该掌嘴!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,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?讲!”
   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么言语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2:38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三十九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
   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:“唗!你这狗才,就该掌嘴。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,他的
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?”雨墨道:“相爷若说扇子,其中有个情节。只因柳洪内
侄名叫冯君衡,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,那一天合我主人谈诗对对子。后来他要我主
人扇子瞧,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。我家主人不肯写。他不依,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
拿去。他说写得了再换。相爷不信,打发人取来,现时仍在笔筒上插着。那把画着船上
妇人摇桨的扇子,就是冯君衡的。小人断不敢撒谎。”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,心中早
已明白此事,不由哈哈大笑,十分畅快。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。
   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。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,叫雨墨跪在一旁。将颜生的
招状看了一遍,已然看出破绽,不由暗暗笑道:“一个情愿甘心抵命,一个以死相酬自
尽,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。”便叫:“带颜查散。”
    颜生此时镯镣加身,来至堂上,一眼看见雨墨,心中纳闷道:“他到此何干?”左
右上来去了刑具。颜生跪倒。包公道:“颜查散抬起头来。”颜查散仰起面来。包公见
他虽然蓬头垢面,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,便问:“你如何将绣红掐死?”颜生便将在
县内口供,一字不改,诉将上去。包公点了点头,道:“绣红也真正的可恶。你是柳洪
的亲戚,又是客居他家,他竟敢不服呼唤,口出不逊,无怪你愤恨。我且问你。你是什
么时候出了书斋?由何路径到内角门?什么时候掐死绣红?他死于何处?讲。”
    颜生听包公问到此处,竟不能答,暗暗的道:“好利害!好利害!我何尝掐死绣红,
不过是恐金蝉出头露面,名节攸关;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。如今相爷细细的审问,何
时出了书斋,由何路径到内角门,我如何说得出来?”正在为难之际,忽听雨墨在旁哭
道:“相公此时还不说明,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?”颜生一闻此言,触动肝腑,
又是着急,又惭愧,不觉泪流满面,向上叩头,道:“犯人实实罪该万死,惟求相爷笔
下超生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
    包公道:“还有一事问你。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,你为何不去,是何缘故?”颜生
道:“哎呀!相爷呀。千错万错在此处。那日绣红送柬之后,犯人刚然要看。恰值冯君
衡前来借书,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。谁知冯君衡去后,遍寻不见,再也无有。犯
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,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?”包公听了,便觉了然。
    只见差役回道:“冯君衡拿到。”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,立刻带冯君衡上堂。包
公见他兔耳莺腮,蛇眉鼠眼,已知是不良之辈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冯君衡,快将假
名盗财,因奸致命,从实招来!”左右连声催吓:“讲!讲!讲!”冯君衡道:“没有
什么招的。”包公道:“请大刑。”左右将三根木望堂上一撂。冯君衡害怕,只得口吐
实情,将如何换扇,如何盗柬,如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,只因绣红要嚷,如何
将他扣喉而死,又如何撇下扇柬,换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,从头至尾,述说一遍。包公
问明,叫他画了供,立刻请御刑。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,还是照旧章程,登时将冯君
衡铡了。丹墀之下,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不敢仰视。
    刚将尸首打扫完毕,御刑仍然安放。堂上忽听包公道:“带柳洪。”这一声把个柳
洪吓得胆裂魂飞,筋酥骨软,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。包公道:“我骂你这老狗!颜
生受害,金蝉悬梁,绣红遭害,驴子被杀,以及冯君衡遭刑,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而
起,致令生者、死者、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。今将你废于铡下,大概不委屈你罢?”柳
洪听了,叩头碰地,道:“实在不屈。望相爷开天地之恩,饶恕小老儿,改过自新,以
赎前愆。”包公道:“你既知要赎罪,听本阁吩咐。今将颜生交付于你,就在你家攻书。
所有一切费用,你要好好看待。俟明年科考之后,中与不中,即便毕姻。倘颜查散稍有
疏虞,我便把你拿来,仍然废于铡下。你敢应么?”柳洪道:“小老儿愿意,小老儿愿
意。”
    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,道:“你读书要明大义,为何失大义而全小节?便
非志士,乃系腐儒。自今以后,必须改过,务要好好读书。按日期将窗课送来,本阁与
你看视。倘得寸进,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。就是平素之间,也要将他好好看待。”
颜生向上叩头道:“谨遵台命。”三个人又从新向上叩头。柳洪携了颜生的手,颜生携
了雨墨的手,又是欢喜,又是伤心,下了丹墀,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。此案已结。包
公退堂,来至书房,便叫包兴:“请展护卫。”
    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?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,只因腾不出笔来不能叙写。事
有缓急,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,再也间断不得,如何还有功夫提展爷呢。如今颜查
散之案已完,必须要说一番。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福之后,那夜便赶到家中,见了展忠。
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,述说一回。彼此换剑作了定礼,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。展忠
满心欢喜。展爷又告诉他,现在开封府有一件要紧之事,故此连夜赶回家中,必须早赴
东京。展忠道:“作皇家官,理应报效朝廷。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。爷自请放心。”
展爷便叫伴当收拾行李备马,立刻起程,竟奔开封府而来。
    及至到了开封府,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,却不提白玉堂来京,不过略问了
问:“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?”大家俱言无事。又问展爷道:“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,
如何恁早回来?”展爷道:“回家祭扫完了,在家无事,莫若早些回来,省得临期匆忙。”
也就遮掩过去。他却参见了相爷,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,包公听了,吩咐严加防范,
设法擒拿。展爷退回公所,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撢尘,一连热闹了几天。展爷每夜防范,
并不见什么动静。
   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,生出寄柬留刀之事。包公虽然疑心,尚未知虚实,如今此案已
经断明,果系“颜查散冤”,应了柬上之言。包公想起留刀之人,退堂来至书房,便请
展爷。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,参见包公。包公便提起:“寄柬留刀之人,行踪诡密,
令人可疑。护卫须要严加防范才好。”展爷道:“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,也
就有些疑心。这明是给颜查散辨冤,暗里却是透信。据卑职想,留刀之人,恐是白玉堂
了。卑职且与公孙策计议去。”包公点头。展爷退出,来至公所,已然秉上灯烛。大家
摆上酒饭,彼此就座。
    公孙便问展爷道:“相爷有何见谕?”展爷道:“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,叫大家防
范些。”王朝道:“此事原为颜查散明冤。如今既已断明,颜生已归柳家去了,此时又
防什么呢?”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事,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,
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,及一闻此言,便急急敢来等情由说了一遍。张龙
道:“原来大哥定了亲了。还瞒着我们呢。恐怕兄弟们要喝大哥的喜酒。如今既已说出
来,明日是要加倍的罚。”马汉道:“喝酒是小事。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?”展爷
道:“此人姓白名玉堂,乃五义之中的朋友。”赵虎道:“什么五义?小弟不明白。”
展爷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,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。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,猛然
醒悟道:“此人来找大哥,却是要与大哥合气的。”展爷道:“他与我素无仇隙,与我
合什么气呢?”公孙策道:“大哥,你自想想。他们五人号称五鼠,你却号称御猫。焉
有猫儿不捕鼠之理?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故。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合气。”展爷道:
“贤弟所说似乎有理。但我这“御猫”乃圣上所赐,非是劣兄有意称猫,要欺压朋友。
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,劣兄甘拜下风,从此后不称御猫,也未为不可。”众人尚未答言。
惟赵爷正在豪饮之间,听见展爷说出此话,他却有些不服气,拿着酒杯,立起身来道:
“大哥,你老素昔胆量过人,今日何自馁如此?这“御猫”二字乃圣上所赐,如何改得?
倘若是那个甚么白糖咧黑糖咧,──他不来便罢。他若来时,我烧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
着喝了,也去去我的滞气。”展爷连忙摆手,说:“四弟悄言,岂不闻窗外有耳?……”
    刚说至此,只听拍的一声,从外面飞进一物,不偏不歪,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
之上,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粉碎。赵爷吓了一跳,众人无不惊骇。
    只见展爷早已出席,将窗扇虚掩,回身复又将灯吹灭。便把外衣脱下,里面却是早
已结束停当的。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,却把窗扇假做一开,只听拍的一声,又是一物
打在窗扇上。展爷这才把窗扇一开,随着劲一伏身窜将出去,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,嗖
的就是一刀。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,随招随架。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,见来人穿
著簇青的夜行衣靠,脚步伶俐,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。
    二人也不言语,惟闻刀剑之声,叮当乱响。展爷不过招架,并不还手。见他刀刀紧
逼,门路精奇。南侠暗暗喝采。又想道:“这朋友好不知进退。我让着你,不肯伤你,
又何必赶尽杀绝。难道我还怕你不成。”暗道:“也叫他知道知道。”便把宝剑一横。
等刀临近,用个鹤唳长空之势,用力往上一削,只听噌的一声,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,
不敢进步。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,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;那人却上了耳房,展爷
又跃身而上;及至到了耳房,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;展爷赶至大堂房上,那人一伏身
越过脊去。展爷不敢紧追,恐有暗器,却退了几步。从这边房脊,刚要越过。瞥见眼前
一道红光,忙说“不好”!把头一低,刚躲过门面,却把头巾打落。那物落在房上,咕
噜噜滚将下去──又知是个石子。
   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,能暗中视物,虽不真切,却能分别。最怕猛然火光一亮,
反觉眼前一黑。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,乍从屋内来,必须略站片时,方觉眼前光亮些。
展爷方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,已知那人必有暗器,赶紧把头一低,所以将头巾打落。
要是些微力笨点的,不是打在门面之上,重点打下房来咧。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,
那人早已去了。
    此际在公所之内,王马张赵带领差役,灯笼火把,各执器械,俱从角门绕过,遍处
搜查,那里有个人影呢。惟有楞爷赵虎怪叫吆喝,一路乱嚷。展爷已从房上下来,找着
头巾,回到公所,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来找包兴。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。
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至书房,参见了包公,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。“未能拿获,
实卑职之过。”包公道:“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。据我想来,惟恐他别生枝叶,那时
更难拿获,倒要大费周折呢。”又嘱咐了一番,合署务要小心。展爷与公孙先生连连答
应。二人退出,来至公所,大家计议。惟有赵虎撅着嘴,再也不言语了。自此夜之后,
却也无甚动静,惟有小心而已。
    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晓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
   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,自从白玉堂离庄,算来将有两月,未见回来,又
无音信,甚是放心不下。每日里嗐声叹气,坐卧不安,连饮食俱各减了。虽有韩徐蒋三
人劝慰,无奈卢方实心忠厚,再也解不开。
    一日,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。卢方道:“自我兄弟结拜以来,朝夕相聚,何等
快乐。偏是五弟少年心性,好事逞强,务必要与什么“御猫”较量。至今去了两月有余,
未见回来,劣兄好生放心不下。”四爷蒋平道:“五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,而且不服人
劝。小弟前次略说了几句,险些儿与我反目。据我看来,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
呢。”徐庆道:“四弟再休提起。那日要不是你说他,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。全是
你多嘴的不好。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,也不劝他的好呢。”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,惟
恐他二人分争起来,便道:“事已至此,别的暂且不必提了。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,
那时怎了?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,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?”蒋平道:“此事又
何必大哥前往。既是小弟多言,他赌气去了。莫若小弟去寻他回来就是了。”韩彰道:
“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。”蒋平道:“却是为何?”韩彰道:“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
的分个高下,倘若得了上风,那还罢了;他若拜了下风,再想起你的前言,如何还肯回
来。你是断然去不得的。”徐庆接言道:“待小弟前去如何?”卢方听了,却不言语,
知道徐庆为人粗鲁,是个浑愣。他这一去,不但不能找回五弟──巧咧,倒要闹出事来。
韩彰见卢方不语,心中早已明白了,便道:“三弟要去,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?”卢方
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,方答言道:“若得二弟同去,劣兄稍觉放心。”蒋平道:“此事
因我起见。如何二哥三哥辛苦,小弟倒安逸呢?莫若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?”卢方也
不等韩彰徐庆说,便答言道:“若是四弟同去,劣兄更觉放心。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
便了。”
   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。”卢方听了,便问道:
“此系何人?”蒋平道:“弟知此人,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,姓柳名青,绰号白面
判官。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?”卢方道:“三位贤弟且先回避,待劣兄见他,看是如何。”
吩咐庄丁:“快请。”卢方也就迎了出去。柳青同了庄丁进来,见他身量却不高大,衣
服甚是鲜明,白馥馥一张面皮,暗含着恶态,叠暴着环睛,明露着鬼计多端。彼此相见,
各通姓名。卢方便执手,让到待客厅上,就座献茶。
    卢爷便问道:“久仰芳名,未能奉谒。今蒙降临,有屈台驾。不知有何见教?敢乞
明示。”柳青道:“小弟此来不为别事。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,故此斗胆前来,殊觉
冒昧。大约说出此事,决不见责。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兵马司孙荣之子,却是太师庞吉
之外孙。此人淫欲贪婪,剥削民脂,造恶多端,概难尽述。刻下为与庞吉庆寿,他备得
松景八盆,其中暗藏黄金千两,以为趋奉献媚之资。小弟打听得真实,意欲将此金劫下。
非是小弟贪爱此金,因敝处连年荒旱,即以此金变了价,买粮米赈济,以抒民困。奈弟
独力难成,故此不辞跋涉,仰望卢兄帮助是幸!”卢方听了,便道:“弟蜗居山庄,原
是本分人家。虽有微名,并非要结而得。至行劫窃取之事,更不是我卢方所为。足下此
来,竟自徒劳。本欲款留几日,惟恐有误足下正事,反为不美。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。”
说罢,一执手道:“请了。”柳青听卢方之言,只气得满面通红,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
红面判官了。暗道:“真乃闻名不如见面。原来卢方是这等人。如此看来,义在那里?
我柳青来的不是路了。”站起身来,也说一个“请”字,头也不回,竟出门去了。
   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,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一个庄丁,迎头拦住道:“柳员外暂停
贵步。我们三位员外到了。”柳青回头一看,只见三个人自那边过来。仔细留神,见三
个人高矮不等,胖瘦不一,各具一种豪侠气概。柳青只得止步,问道:“你家大员外既
已拒绝于我,三位又系何人?请言其详。”蒋平向前道:“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?小弟
蒋平。”指着二爷三爷道:“此是我二哥韩彰。此是我三哥徐庆。”柳青道:“久仰,
久仰!失敬,失敬!请了。”说罢,回身就走。
    蒋平赶上前,说道:“柳兄不要如此。方才之事弟等皆知。非是俺大哥见义不为,
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,无暇及此,诚非有意拒绝尊兄。望乞海涵。弟等情愿替大哥陪
罪。”说罢,就是一揖。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,殷勤劝慰,只得止步转身,道:“小弟
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,故不辞跋涉而来;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,使小弟好生的惭愧。”
二爷韩彰道:“实是大兄长心中有事,言语梗直,多有得罪。柳兄不要介怀。弟等请柳
兄在这边一叙。”徐庆道:“有话不必在此叙谈,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。”柳青只得
转步,进了那边庄门,也有五间客厅。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,三人陪坐,庄丁献茶。蒋
平又问了一番太守贪赃受贿,剥削民膏的过恶。又问:“柳兄既有此举,但不知用何计
策?”柳青道:“弟有师傅的蒙汉药断魂香。到了临期,只须如此如此,便可成功。”
蒋爷韩爷点了点头,惟有徐爷鼓掌大笑,连说:“好计,好计!”大家欢喜。
    蒋爷又对徐韩二位道:“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。小弟还要到大哥那边一看。此事
须要瞒着大哥。如今你我俱在这边,惟恐工夫大了,大哥又要烦闷。莫若小弟去到那里,
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。小弟在那里陪着大哥,二位兄长在这里陪着柳兄,庶乎
两便。”韩爷道:“四弟所言甚是。你就过那边去罢。”徐庆道:“还是四弟有算计。
快去,快去。”蒋爷别了柳青,与卢方解闷去了。
    这里柳青便问道:“卢兄为着何事烦恼?”韩爷道:“嗳!说起此事,全是五弟任
性胡为。”柳青道:“可是呀。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。不知为着何事?”韩彰道:
“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,是老五气他不过,特特前去会他。不想两月有余,毫
无信息。因此大哥又是思念,又是着急。”柳青听至此,叹道:“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
耐烦。这样爱友的朋友,小弟几乎错怪了。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,何不前去找寻呢?”
徐庆道:“何尝不是呢。原是俺要去找老五,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。若非他二人
耽搁,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。”韩爷道:“虽则耽延程途,幸喜柳兄前来,明日
正好同往。一来为寻五弟,二来又可暗办此事,岂不两全其美么?”柳青听至此,叹道:
“既如此,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。小弟在前途恭候。省得卢兄看见,又要生疑。”韩爷
道:“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。”柳青笑道:“你我非酒肉朋友,吃喝是小事。还是在
前途恭候的为是。”说罢,立起身来。韩爷徐庆也不强留。定准了时刻地方,执手告别。
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,也到这边来。见了卢方,却不提柳青之事。
    到了次日,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,弟兄四人吃喝已毕。卢方又嘱咐了许多的言语,
方将三人送出庄门,亲看他们去了。立了多时,才转身回去。他三人攒步向前,竟赴柳
青的约会去了。
   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,未免耽延时日。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下出类拔萃的
乱子来了。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,悄悄回到旅店,暗暗思忖道:“我看姓展
的本领果然不差。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,至今耿耿在心。今见他步法形景,颇
似当初所见之人,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。若真是他,倒是我意中朋友。再者南侠
称猫之号,原不是他出于本心,乃是圣上所赐。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,如何能彀知
道锦毛鼠的本领呢。哧!我既到了东京,何不到皇宫内走走。倘有机缘,略略施展施展。
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;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;三来我做的事,圣上知道,
必交开封府。既交到开封府,再也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。那时我再设个计策,将他诓入
陷空岛奚落他一场。是猫儿捕了耗子,还是耗子咬了猫?纵然罪犯天条,斧钺加身,也
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。那怕从此倾生,也可以名传天下。但只一件,我在店中存身不
大稳便。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身体,那时叫他们捕风捉影,也知道姓白的厉害。”
他既横了心,立下此志,就不顾甚么纪律了。
    单说内苑万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,他乃郭槐之侄。自从郭槐遭诛之后,他也不想想
所做之事,该剐不该剐。他却自具一偏之见,每每暗想道:“当初咱叔叔谋害储君,偏
偏的被陈林救出,以致久后事犯被戮。细细想来,全是陈林之过。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。
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,他是总管,尚且被他治倒,置之死地。何况如今他是都堂,我
是总管。倘或想起前仇,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。以大压小,更是容易。怎么想个
法子,将他害了,一来与叔叔报仇,二来也免得每日耽心。”
    一日晚间,正然思想。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,双手捧至郭安面前。郭安接茶
慢饮。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,极其伶俐,郭安素来最喜欢他。他见郭安沈默不语,
如有所思,便知必有心事,又不敢问。只得搭讪着说道:“前日雨前茶,你老人家喝着
没味儿。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,合伙伴们寻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,给你老人家泡了一
小壶儿。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?”郭安道:“也还罢了。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
边去。他那里黑心人多。你小孩家懂的什么。万一叫他们害了,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
么?”
    何常喜听了,暗暗展转道:“听他之言,话内有因。他别与都堂有甚么拉拢罢?我
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?”便道:“敢则是这末着吗?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,奴婢那里知
道呢。但只一件,他们是上司衙门,往往的捏个短儿,拿个错儿。你老人家还担得起;
若是奴婢,那里搁的住呢,一来年轻,二来又不懂事。时常到那里去,叔叔长,大爷短,
合他们鬼混。明是讨他们好儿,暗里却是打听他们的事情。就是他们安着坏心,也不过
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。”郭安听了,猛然心内一动,便道:“你常去,可听见他们
有什么事没有呢?”何常喜道:“却倒没听见甚么事。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,见他们拿
着一匣人参,说是圣上赏都堂的。因为都堂有了年纪,神虚气喘,咳声不止,未免是当
初操劳太过,如今百病趁虚而入。因此赏参,要加上别的药味,配甚么药酒。每日早晚
喝些,最是消除百病,益寿延年。”郭安闻听,不觉发恨道:“他还要益寿延年!恨不
得他立刻倾生,方消我心头之恨。”
    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3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一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妆
   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,说:“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,却是极好的,而且待你老人家
不错,怎么这样恨他呢?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,把你老人家闹寒了心咧。”郭安道:
“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。圣人说:“父母之仇不共戴天。”他害了我的叔叔,就
如父母一般,我若不报此仇,岂不被人耻笑呢?我久怀此心,未得其便。如今他既用人
参作酒,这是天赐其便。”
    何太监暗暗想道:“敢则是与都堂原有仇隙。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。但不知
如何害法?我且问明白了,再作道理。”便道:“他用人参,乃是补气养神的,你老人
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?”郭安道:“我且问你,我待你如何?”常喜道:“你老人家
是最疼爱我的,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,不亚如父子一般,谁不知道呢?”郭安道:
“既如此,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。你若能帮我办成了,我便另眼看待于你。咱们就认为
义父子,你心下如何呢?”
    何太监听了,暗忖道:“我若不应允,必与别人商议。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,反叫
他记了我的仇了。”便连忙跪下,道:“你老人家若不憎嫌,儿子与爹爹磕头。”郭安
见他如此,真是乐得了不得。连忙扶起来,道:“好孩子,真令人可疼。往后必要提拔
于你。只是此事须要严密,千万不可泄漏。”何太监道:“那是自然,何用你老人家吩
咐呢。但不知用儿子作甚么?”郭安道:“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,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,
与尤奶奶商议的,没有用着。我却记下这个方子。此乃最忌的是人参。若吃此药,误用
人参,犹如火上浇油,不出七天,必要命尽无常。这都是“八反”里头的。如今将此药
放在酒里请他来吃。他若吃了,回去再一喝人参酒,毒气相攻,虽然不能七日身亡,大
约他有年纪的人了,也就不能多延时日。──又不露痕迹。你说好不好?”何太监说:
“此事却用儿子甚么呢?”郭安道:“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。你想想,跟都堂的那一个
不是鬼灵精儿似的。若请他吃酒,用两壶斟酒,将来有个好歹,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
毒了。那还了得么?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。这可就用着你了。”何太监道:“一个壶里,
怎么能装两样酒呢?这可闷杀人咧。”郭安道:“原是呀,为甚么必得用你呢?你进屋
里去,在博古阁子上,把那把洋錾金的银酒壶拿来。”
    何常喜果然拿来,在灯下一看,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,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。
打开盖一瞧,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。看了半天,却不明白。郭安道:“你瞧
不明白,我告诉你罢。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。若要灌人的酒,叫他醉了,就用着这个
了。此壶名叫“转心壶”。待我试给你看。”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,揭开盖,灌入左
边。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,顺着右边灌入。将盖盖好,递与何常喜,叫他斟。常喜接
过,斟了半天,也斟不出来。郭安哈哈大笑,道:“傻孩子,你拿来罢。别呕我了。待
我斟给你看。”常喜递过壶去。郭安接来,道:“我先斟一杯水。”将壶一低,果然斟
出水来。又道:“我再斟一杯茶。”将壶一低,果然斟茶来。
    常喜看了纳闷,道:“这是甚么缘故呢?好老爷子,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。”郭安
笑道:“你执着壶靶。用手托住壶底。要斟左边,你将右边窟窿堵住;要斟右边,将左
边窟窿堵住;再没有斟不出来的。千万要记明白了。你可知道了?”何太监道:“话虽
如此说,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?”郭安道:“灯下难瞧。你明日细细看来,这壶
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,不过灯下斟酒,再也看不出来。不然,如何人家不犯疑呢?”一
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?那里知道真是两样呢。这也是能人巧制,想出这蹊跷法子来。
──且不要说这些。我就写个帖儿,你此时就请去。明日是十五,约他在此赏月。他若
果来,你可抱定酒壶,千万记了左右窟窿,好歹别斟错了。那可不是顽的。”何常喜答
应,拿了帖子,便奔都堂这边来了。
    刚过太湖石畔,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,手中钢刀一晃,光华夺目。又听那人说
道:“你要嚷,就是一刀。”何常喜吓得哆嗦作一团。那人悄悄道:“俺将你捆缚好了,
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。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,你可要直言伸诉。倘若隐瞒,
我明晚割你的首级。”何太监连连答应,束手就缚。那人一提,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
之下。又叫他张口,填了一块棉絮。执着明晃晃的刀,竟奔郭安屋中而来。
   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。忽听脚步声响,以为是他回来,便问道:“你回来了
么?”外面答道:“俺来也。”郭安一抬头,见一人持利刃,只吓的嚷了一声“有贼”,
谁知头已落地。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,不见动静,赶来一看,但见郭安已然被人
杀死在地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,不敢耽延,回禀都堂陈公公,立刻
派人查验。又在各处搜寻,于柳荫之下,救了何常喜,松了绑背,掏出棉絮,容他喘息。
问他,他却不敢说,止于说:“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,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
实说,若说错了,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。”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,也不敢追问,
便先回禀了都堂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,待明早启奏便了。
    次日五鼓,天子尚未临朝。陈公公进内,请了圣安,便将万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
人杀死,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,一切言语,俱各奏明。仁宗闻奏,不由得诧异道:
“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?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。”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。
陈公公领旨,才待转身,天子又道:“今乃望日,朕要到忠烈祠拈香,老伴伴随朕一往。”
陈林领旨出来,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,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。
    掌管忠烈祠太监,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,早已预备。圣上排驾到忠烈祠,只
见杆上黄旛飘荡,两边鼓响钟鸣。圣上来至内殿,陈伴伴紧紧跟随。正面塑着忠烈寇承
御之像,仍是宫妆打扮,却是站像。两边也塑着随侍的四个配像。天子朝上默祝拈香。
虽不下拜,那一番恭敬,也就至诚得很呢。拈香已毕,仰观金像。惟有陈公公在旁,见
塑像面貌如生,不觉滴下泪来。又不敢哭,连忙拭去。谁知圣上早已看见,便不肯注视,
反仰面瞧了佛门宝旛。猛回头,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,心中暗道:“此处却有何
人写字?”不觉移步近前仰视。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,心中也自狐疑:“此字是何人
写的呢?”幸喜字体极大,看得真切,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。写的是:“忠烈保君王,
哀哉杖下亡。芳名垂不朽,博得一炉香。”词语虽然粗俗,笔气极其纵横,而且言简意
深,包括不遗。圣上便问道:“此诗何人所写?”陈林道:“奴婢不知。待奴婢问来。”
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,问此诗的来由。
    这人听了,只吓得惊疑不止,跪奏道:“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,圣上必要临。昨日
带领多人细细撢扫,拂去浮尘,各处留神,并未见有此诗句。如何一夜之间,竟有人擅
敢题诗呢?奴婢实系不知。”仁宗猛然醒悟道:“老伴伴,你也不必问了。朕却明白此
事。你看题诗之处,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,再也不能题写;郭安的死,非有出奇的本领
之人,再也不能杀死。据朕想来,题诗的即是杀人的,杀人的就是题诗的。且将首相包
卿宣来见朕。”
    不多时,包公来到,参见了圣驾。天子便将题诗杀人的原由,说了一番。包公听了
(正因白玉堂闹了开封府之后,这些日子并无动静,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。)不好言
明,只得启奏:“待臣慢慢访查。”却又踏看了一番,并无形迹。便护从圣驾还宫,然
后急急乘轿回衙。立刻升堂,将何常喜审问。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,现
有转心壶,还有茶水为证;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,说的是何言语,一字不敢
撒谎,从实诉将出来。包公听了,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,便回转书房,请了展爷公孙策
来,大家商酌一番。二人也说:“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,须要细细查访才好。”二
人别了包公,来到官厅,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。
    次日包公入朝,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,天子闻听,更觉欢喜,称赞道:“此人虽
是暗昧。他却秉公除奸,行侠作义,却也是个好人。卿家必须细细访查。不拘时日,务
要将此人拿住,朕要亲览。”包公领旨,到了开封,又传与众人。谁不要建立此功,从
此后处处留神,人人小心,再也毫无影响。
    不料楞爷赵虎,他又想起当初扮化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。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趟
呢!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。此次却不隐藏,改扮停当,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,大摇大
摆的出来。招的众人无不嘲笑。他却鼓着腮帮子,当正经事办,以为是私访不可亵渎。
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,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。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,
他们却煞住脚步。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。赵虎一想:“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,连一个
讨饭的也没瞧见过。真是可厌的很咧。”要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二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
    且说赵虎扮做化子,见跟的人多了,一时性发,他便拽开大步,飞也似的跑了二三
里之遥。看了看左右无人,方将脚步放缓了,往前慢走。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,自己以
为得意,却不理会。及至剩了一人,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,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。先
前还挣扎的住,后来便合着腰儿,渐渐握住胸脯。没奈何,又双手抱了肩头,往前颠跑。
偏偏的日色西斜,金风透体,那里还搁得住呢。两只眼睛东瞧西望。见那壁厢有一破庙,
山门倒坏,殿宇坍塌,东西山墙孤立。便奔到山墙之下,蹲下身体,以避北风。自己未
免后悔,不该穿著这样单寒行头,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。凡事不可粗心。
    正在思想,只见那边来了一人,衣衫褴褛,与自己相同,却夹着一捆干草,竟奔到
大柳树之下,扬手将草顺在理面。却见他扳住柳枝,将身一纵,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。
赵虎此时见那人,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,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。暗暗想道:
“往往到了饱暖之时,便忘却了饥寒之苦。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,饱食暖衣,何等快
乐。今日为私访而来,遭此秋风,便觉得寒冷之甚。见他钻入树窟,又有干草铺垫。似
这等看来,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。”心里如此想,身上更觉得打噤儿。
   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,也是褴褛不堪,却也抱着一捆干草,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。到
了跟前,不容分说,把草往里一拋。只听里面人哎哟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探出头来一
看,道:“你要留神点呀!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?”外边那人道:“老兄恕我不知。
敢则是你早来了。没奈何,匀便匀便。咱二人将就在一处,又暖和,又不寂寞。我还有
话合你说呢。”说着话,将树枝扳住,身子一纵,也钻进树窟之内。只听先前那人道:
“我一人正好安眠,偏偏的你又来了,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。”又听后来那人道:“大
厦千间,不过身眠七尺。咱二人虽则穷苦,现有干草铺垫,又温又暖,也算罢了,此时
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。”
    赵虎听了,暗道:“好小子!这是说我呢。我何不也钻进去,作个不速之客呢?”
刚然走到树下,又听那人道:“就以开封府说吧,堂堂的首相,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
眼睛,不能安睡。难道他老人家还短少了暖床热被么?只因国事操心,日夜焦劳,把个
大人愁得没有困了。”赵虎听了,暗暗点头。又听这个问道:“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?”
那人又道:“怎么你不知道?只因新近宫内不知甚么人在忠烈祠题诗,又在万寿山杀命,
奏旨把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。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,往那里查去?”忽听这个
道:“此事我虽知道,我可没那末大胆子上开封府。我怕惹乱子,不是顽的。”那人道:
“这怕甚么呢?你还丢甚么呢?你告诉我,我帮着你好不好?”这人道:“既是如此,
我告诉你。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,那不是吉升店么?来了一个人,年纪不大,好俊样
儿,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,将那末一个大店满占了。说要等他们伙伴,声势很阔。因
此我暗暗打听,只是听说此人姓孙,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,这不是这件事么?”赵爷听
见,不由得满心欢喜,把冷清付于九霄云外,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,立刻找了包兴,回
禀相爷,如此如此。
   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,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,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,竟奔吉升店
门。将差役安放妥当,然后叫开店门。店里不知为着何事,连忙开门。只见楞爷赵虎当
先,便问道:“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?”小二含笑道:“正是前日来的。”四爷道:
“在那里?”小二道:“现在上房居住,业已安歇了。”楞爷道:“我们乃开封府奉相
爷钧谕,前来拿人。逃走了,惟你是问。”店小二听罢,忙了手脚。楞爷便唤差役人等。
叫小二来,将上房门口堵住。叫小二叫唤,说:“有同事人找呢。”只听里面应道:
“想是伙计赶到了,快请。”只见跟从之人开了窗扇,赵爷当先来到屋内。从人见不是
来头,往旁边一闪。楞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,只见那人刚才下地,衣服尚在掩着。赵爷
急上前,一把抓住,说道:“好贼呀!你的事犯了。”只听那人道:“足下何人?放手。
有话好说。”赵虎道:“我若放手,你不跑了?实对你说,我们乃开封府来的。”那人
听了开封府三字,便知此事不妥。赵爷道:“奉相爷钧谕,特来拿你。若不访查明白,
敢拿人么?有甚么话,你只好上堂说去。”说罢,将那人往外一拉,喝声:“捆了!”
又吩咐各处搜寻,却无别物,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。赵爷却不认得字,将书信撂在一
边。
   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虎成功,连忙进来,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。张龙忙拿起灯
来一看,上写“内信两封”,中间写“平安家报”,后面有年月日,“凤阳府署密封”。
张爷看了,就知此事有些舛错。当着大众不好明言,暗将书信揣起,押着此人,且回衙
门再作道理。店家也不知何故,难免提心吊胆。
   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,急速禀报了相爷。相爷立刻升堂。赵虎当堂交差,当面去缚。
张龙却将书信呈上。包公看了,便知此事错了。只得问道:“你叫何名,因何来京?讲!”
左右连声催喝。那人磕头,碰地有声。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,战战兢兢
回道:“小人乃……凤阳府太守孙……孙珍的家人,名唤松……松福,奉了我们老爷之
命,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。”包公道:“甚么寿礼?现在那里?”松福道:“是八盆
松景。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,是他押着寿礼,尚在路上,还没到呢。小人是前站,
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候。”包公听了,已知此事错拿无疑。只是如何开放呢?此时赵爷
听了松福之言,好生难受。
   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,便问道:“你家寿礼内,你们老爷可有甚么夹带?从实
诉上来。”只此一问,把个松福吓得抖衣而战,形色仓皇。包公是何等样人,见他如此
光景,把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狗才!你还不快说么?”松福连连叩头,道:“相爷不
必动怒,小人实说,实说。”心中暗想道:“好利害!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,果
不虚传。怪道方才拿我时,说我事犯了。若不访查明白,如何敢拿人呢?这些话明是知
道,我如何隐瞒呢?不如实说了,省得皮肉受苦。”便道:“实系八盆景,内暗藏着万
两黄金。惟恐路上被人识破,故此埋在花盆之内。不想相爷神目如电,早已明察秋毫,
小人再不敢隐瞒。不信,老爷看书信便知。”包公便道:“这里面书信二封,是给何人
的?”松福道:“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老太爷的,一封是给庞太师的。我们老爷
原是庞太师的外孙。”包公听了点头,叫将松福带下去,好生看守。
   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?只因书皮上有“密封”二字,必有怕人知晓之事,故
此揣度必有夹带。这便是才略过人,心思活泼之处。
    包公回转书房,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折,连书信一并封入。次日进朝,奏明圣上。
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折,不便交开封审讯,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。包公便将原供并
松福俱交大理寺。文彦博过了一堂,口供相符,便派差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,
不准落于别人之手。立刻抬至当堂,将八盆松景从扳箱抬出一看,却是用松针扎成的
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”八个大字,却也做的新奇。此时也顾不得松景,先将“福”字拔
出,一看里面并无黄金,却是空的。随即逐字看去,俱是空的,并无黄金。惟独“山”
字盆内,有一个象牙牌子,上面却有字迹,一面写着“无义之财”,一面写着“有意查
收”。文大人看了,便知此事诧异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,问他路上却遇何人?松寿禀道:
“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,我们一处住宿,彼此投机,同桌吃饭饮酒。不知怎
么沈醉,人事不知,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。”文大人问明此事,连象牙牌子回奏圣上。
    圣上就将此事交包公访查。并传旨内阁发抄,说:“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,不
称斯职,着立刻解职来京。松福松寿即行释放,着无庸议。”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,知
道此事,不能不递折请罪。圣上一概宽免。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,暗暗访查,一
时如何能得。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,虽不是此案,幸喜究出藏金,也可以减去老
庞的威势。
   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,到了生辰之日,不肯见客,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去了。所
有来客,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。自己在园中,也不观花,也不玩景,惟有思前想后,
叹气嗐声。暗暗道:“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。好好一桩事,如今闹的黄金失去,还带累
外孙解职。真也难为他,如何访查得来呢?实实令人气他不过!”正在暗恨,忽见小童
上楼禀道:“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上寿。”老贼闻听,不由得满面堆下笑来,问道:
“在那里?”小童道:“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,刚过莲花浦的小桥。”庞贼道:“既如
此。他们来时,就叫他们上楼来罢。”小童下楼,自己却凭栏而望。果见两个爱妾奼紫
嫣红,俱有丫鬟搀扶。他二人打扮的袅袅娜娜,整整齐齐,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,更
显得百媚千娇,把个老贼乐的老老家都忘了,在楼上手舞足蹈。登时心花大放,把一天
的愁闷俱散在“哈密国”去了。
    不多时,二妾来到楼上,丫鬟搀扶步上扶梯。这个说:“你踩了我的裙子咧!”那
个说:“你碰了我的花儿了。”一阵咭咭呱呱,方才上楼来,一个个娇喘吁吁。先向太
师万福,禀道:“你老人家会乐呀,躲在这里来了。叫我们两个好找,让我们歇歇,再
行礼罢。”老贼哈哈笑道:“你二人来了就是了,又何必行甚么礼呢?”奼紫道:“太
师爷千秋,焉有不行礼的呢?”嫣红道:“若不行礼,显得我们来得不志诚了。”说话
间,丫鬟已将红毡铺下。二人行礼毕,立起身来,又禀道:“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
下酒肴,特与太师爷祝寿。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,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。”老
贼道:“又叫你二人费心,我是必要去的。”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,方才在左右坐了。
彼此嬉笑戏谑,弄得个老贼丑态百出,不一而足。正在欢乐之际,忽听小童楼下咳嗽,
胡梯响亮。
   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3:54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秽 太师口臭美妾身亡
   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,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,上得楼来,递与
丫鬟,口中说道:“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,并且求见,要亲身觌面
行礼,还有寿礼面呈。”丫鬟接来,呈与庞吉。庞吉看了,便道:“既是本府先生前来,
不得不见。”对着二妾道:“你二人只好下楼回避。”丫鬟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,叫先
生们躲避躲避,让二位姨奶奶走后再进来。这里奼紫嫣红立起身来,向庞吉道:“倘若
你老人家不去,我们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。”老贼听了,哈哈大笑。
二妾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,庞贼满口应承,必要去的。看着二妾下楼去远,方叫小童
去请师爷们,自己也不出迎,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,打起帘栊,众位先生衣冠齐楚,鞠躬而入,外面
随进多少仆从虞候。庞吉慢慢立起身来,执手道:“众位先生光降,使老夫心甚不安。
千万不可行礼,只行常礼罢。”众先生又谦让一番,只得彼此一揖。复又各人递各人的
寿礼,也有一画的,也有一对的,也有一字的,也有一扇的,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。
老庞一一谢了。此时仆从已将座位调开,仍是太师中间坐定,众师爷分列两旁。左右献
茶,彼此叙话,无非高抬庞吉,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。
    谈不多时,仆从便放杯箸,摆上果品。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,敬寿酒。还是老庞
拦阻道:“今日乃因老夫贱辰,有劳众位台驾,理应老夫各敬一杯才是。莫若大家免了,
也不用安席敬酒。彼此就座,开怀畅饮,倒觉爽快。”众人道:“既是太师吩咐,晚生
等便从命了。”说罢,各人朝上一躬,仍按次序入席。酒过三巡之后,未免脱帽露顶,
舒手豁拳,呼么喝六,壶到杯干。
    正饮在半酣之际,只见仆从搭进一个盆来,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,极
其新鲜,并且不少。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,一个个口角垂涎,俱各称赞道:“妙哉,
妙哉!河豚乃鱼中至味,鲜美异常。”庞太师见大家夸奖,又是自己女婿孝敬,当着众
人颇有得色。吩咐:“搭下去。叫厨子急速做来,按桌俱要。”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,
竟有立刻杯箸不动,单等吃河豚鱼的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,先从太师桌上放起,然后左右俟次放下。庞吉
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:“请呀。”众先生答应如流,俱各道:“请,请。”只听杯箸
一阵乱响,风卷残云,立刻杯盘狼借。众人忝嘴咂舌,无不称妙。忽听那边咕咚一声响
亮。大家看时,只见曲先生连椅儿栽倒在地,俱各诧异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:“哇呀!
了弗得!了弗得!河豚有毒,河豚有毒。这是受了毒了。大家俱要栽倒的,俱要丧命呀!
这还了得!怎么一时吾就忘了有毒呢?总是口头馋的弗好。”旁边便有插言的道:“如
此说来,吾们是没得救星的了。”米先生猛然想起道:“还好,还好。有个方子可解:
非金汁不可。如不然,人中黄也可。若要速快,便是粪汤更妙。”庞贼听了,立刻叫虞
候仆从:“快快拿粪汤来。”
   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,抓头不是尾,拿拿这个不好,动动那个不妥。还是有个虞候
有主意,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玉闹龙瓶,两边兽面衔着金环,叫二人抬起;
又从多宝阁上拿起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玉荷叶式的碗交付二人。叫他们到茅厕里,即刻
舀来,越多越好。二人问道:“要多何用?”虞候道:“你看人多吃得多,粪汤也必要
多。少了是灌不过来的。”二人来到粪窖之内,握着鼻子,闭着气,用羊脂玉碗连屎带
尿一碗一碗舀了,往翡翠玉瓶里灌。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,也跟着遭此污秽!
足足灌了个八分满,二人提住金环,直奔到先月楼而来。虞候上前先拿了一碗,奉与太
师。
    庞吉若不要喝,又恐毒发丧命;若要喝时,其臭难闻,实难下咽。正在犹豫,只见
众先生各自动手,也有用酒杯的;也有用小菜碟的;儒雅些的却用羹匙;就有鲁莽的,
扳倒瓶,嘴对嘴,紧赶一气,用了个不少。庞吉看了,不因不由,端起玉碗,一连也就
喝了好几口。米先生又怜念同寅,将先倒的曲先生令人扶住,自己蹲在身旁,用羹匙也
灌了几口,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。
    迟了不多时,只见曲先生苏醒过来,觉得口内臭味难当。只道是自己酒醉,出而哇
之,那里知道别人用了好东西灌了他呢!米先生便问道:“曲兄,怎么样呢?”曲先生
道:“不怎的。为何吾这口边粪臭得紧哪?”米先生道:“曲兄,你是受了河豚毒了。
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,以尽朋友之情的。”那知道这位曲先生,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
人抢去吃了,自己未能到口,心内一烦恼,犯了旧病,因此栽倒在地。今闻用粪汤灌了,
他爬起来道:“哇呀!怪道──怪道臭得很!臭得很!吾是羊角疯呀,为何用粪汤灌吾。”
说罢,呕吐不止。他这一吐不打紧,招得众人谁不恶心,一张口洋溢泛滥。吐不及的逆
流而上,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。登时之间,先月楼中异味扑鼻,连虞候伴当仆从无不
是嗦呶喇叭,齐吹“儿儿哇哇哇儿”的不止。好容易吐声渐止,这才用凉水漱口,喷得
满地汪洋。米先生也不好意思,抽空儿他就溜之乎也了。闹得众人走又不是,坐又不是。
    老庞终是东人,碍不过脸去,只得吩咐:“往芍药轩敞厅去罢。大家快快离开此地,
省得闻这臭味难当。”众人俱各来在敞厅,一时间心清目朗。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,
方觉心中快活。庞贼便吩咐摆酒,索性大家痛饮,尽醉方休。众人谁敢不遵。不多时,
秉上灯烛,摆下酒馔。大家又喝起来,依然是豁拳行令,直喝至二鼓方散。庞贼醺醺酒
醉,踏着明月,手扶小童,竟奔水晶楼而来。趔趔趄趄的问道:“天有几鼓了?”小童
道:“已交二鼓。”庞吉道:“二位姨奶奶等急了,不知如何盼望呢!到了那里,不要
声张,听他们说些甚么?你看那边为何发亮?”小童道:“前面是莲花浦,那是月光照
的水面。”说话间过了小桥。老庞又吃惊道:“那边好象一个人。”小童道:“太师爷
忘了,那是补栽的河柳,趁着月色摇曳,彷佛人影儿一般。”
    及至到了水晶楼,刚到楼下,见窗扇虚掩,不用违规内容,已闻得里面有男女的声音,
连忙止步。只听男子说道:“难得今日有此机会,方能遂你我之意。”又听女子说道:
“趁老贼陪客,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,岂不美哉。”隐隐听得嘻嘻笑笑,上楼去了。
庞吉听至此,不由气冲牛斗,暗叫小童将主管庞福唤来,叫他带领虞候准备来拿人。自
己却轻轻推开窗扇,竟奔楼梯。上得楼来,见满桌酒肴,杯中尚有余酒。又见烛上结成
花蕊,忙忙剪了蜡花。回头一看,见绣帐金钩挂起,里面却有男女二人相抱而卧。老贼
看了,一把无明火往上一攻。见壁间悬挂宝剑,立刻抽出,对准男子用力一挥,头已落
地。嫣红睡眼蒙眬,才待起来,庞贼也挥了一剑。可怜两个献媚之人,无故遭此摧折。
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,将头巾脱落,却也是个女子。仔细看时,却是奼紫。老贼
“哎哟”了一声,当啷啷宝剑落地。
    此时楼的下面,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,听得楼上又是哎哟,又是响亮,连忙跑上
楼来。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,已然哀不成音了。
    庞吉哭彀多时,又气又恼又后悔。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。立刻派人请他得意
门生,乃乌台御史,官名廖天成,急速前来商议此事。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,来到
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。
    及至廖天成来时,天已三鼓之半。见了庞吉,师生就座。庞吉便将误杀二妾的情由,
说了一遍。这廖天成原是个谄媚之人,立刻逢迎道:“若据门生想来,多半是开封府与
老师作对。他那里能人极多,必是悄地差人探访。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,他便生
出巧智,特装男女声音,使之闻之。叫老师听见,焉有不怒之理。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。
此计也就毒得很呢。这明是搅乱太师家宅不安,暗里是与太师作对。”他这几句话,说
得个庞贼咬牙切齿,忿恨难当,气忿忿的问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怎么想个法子,以消
我心头之恨?”廖天成犯想多时,道:“依门生愚见,莫若写个折子,直说开封府遣人
杀害二命,将包黑参倒,以警将来。不知老师钧意若何?”庞吉听了,道:“若能参倒
包黑,老夫生平之愿足矣!即求贤契大才代拟。此处不大方便,且到内书房去。”说罢,
师弟立起身来,小童持着灯,引至书房。现成笔墨,廖天成便拈笔构思。难为他凭空立
意,竟敢直陈。直是胡涂人对胡涂人,办的胡涂事。不多时,已脱草稿。老贼看了,连
说:“妥当结实。就劳贤契大笔一挥。”廖天成又端端楷楷,缮写已毕。后面又将同党
之人添上五个,算是联衔参奏。
    庞吉一壁吩咐小童:“快给廖老师倒茶。”小童领命,来至茶房,用茶盘托了两碗
现烹的香茶。刚进了月亮门,只听竹声乱响,仔细看时,却见一人蹲伏在地,怀抱钢刀。
这一吓非同小可,丢了茶盘,一叠连声嚷道:“有贼!”就往书房跑来,连声儿都嚷岔
了。庞贼听见,连忙放下奏折,赶出院内。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。便问小童:“贼在那
里?”小童道:“在那边月亮门竹林之下。”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。
   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,即同庞福,各执棒棍赶来一看。虽是一人,却是捆绑停当,
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,彷佛抱着相似。大家向前将他提出。再一看时,却是本
府厨子刘三。问他不应,止于仰头张口。连忙松了绑缚。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布来,干
呕了半天,方才转过气来。庞福便问道:“倒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?”刘三对着庞吉叩
头道:“小人方才在厨房磕睡,忽见嗖的进来一人,穿著一身青靠,年纪不过二十岁,
眉清目朗,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。他对小人说:“你要嚷,我就是一刀。”因此小人
不敢嚷。他便将小人捆了,又撕了一块布,给小人填在口内。他把小人一提,就来在此
处。临走,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,不知是甚么缘故?”庞贼听了,便问廖天成
道:“你看此事。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。”
    廖天成闻听,忽然心机一动,道:“老师且回书房要紧。”老贼不知何故,只得跟
了回来。进了书房,廖天成先拿起奏折,逐行逐字细细看了,笔画并未改讹,也未沾污。
看罢,说道:“还好,还好。幸喜折子未坏。”即放在黄匣之内。庞吉在旁夸奖道:
“贤契细心,想得周到。”又叫各处搜查,那里有个人影。
    不多时,天已五鼓,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。庞吉与廖天成一同入朝,敬候圣上临轩,
将本呈上。仁宗一看,就有些不悦。你道为何?圣上知道包庞二人不对,偏偏今日此本
又是参包公的,未免有些不耐烦。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?心中虽然不乐,又不能不
看。见开笔写着“臣庞吉跪奏,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”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。仁
宗看到杀妾二命,更觉诧异。因此反复翻阅,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。
    抽出看时,不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4:05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四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 开封府众义露真名
    且说仁宗细看纸条上面写道:“可笑,可笑,误杀反误告。胡闹,胡闹,老庞害老
包。”共十八个字。天子看了,这明是自杀,反要陷害别人;又看字迹有些熟识。猛然
想起忠烈祠墙上的字体,却与此字相同。真是聪明不过帝王,暗道:“此帖又是那人写
的了。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,又为何隐隐藏藏,再也不肯当面呢?实在令人不
解。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了。”想罢,便将折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,交大理寺审讯。庞
贼见圣上从折内翻出个纸条儿来,已然吓得魂不附体。联衔之人,俱各暗暗耽惊。
    一时散朝之后,庞贼悄向廖天成道:“这纸条儿从何而来?”廖乌台猛然醒悟道:
“是了,是了!他捆刘三者,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。他就于此时放在折背后的。实是
门生粗心之过。”庞吉听了,连连点首,道:“不错,不错。贤契不要多心。此事如何
料得到呢。”及至到了大理寺,庞吉一力担当,从实说了,惟求文大人婉转覆奏。文大
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,代为陈奏。圣上传旨:“庞吉着罚俸三年,不准抵销。联衔的
罚俸一年,不准抵销。”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,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,定限严拿。包
公奉了此旨,回到开封,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,无法可施,只得连王马张赵俱各天天
出去到处访查,那里有个影响。偏又值隆冬年近,转瞬间又是新春。过了元宵佳节,看
看到了二月光景,包公屡屡奉旨,总无影响。幸亏圣眷优渥,尚未嗔怪。
    一日,王朝与马汉商议道:“咱们天天出去访查,大约无人不知。人既知道,更难
探访。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,看个动静。贤弟以为如何?”马汉道:“出城虽好,但不
知往何处去呢?”王朝道:“咱们信步行去,自然热闹丛中采访。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
么?”二人说毕,脱去校尉的服色,各穿便衣,离了衙门,竟往城外而来。
    一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。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,执着花的,不知是往那里去的。
及至问人时,原来花神庙开庙,正是开庙正期,热闹非常。二人满心欢喜,随着众人来
到花神庙,各处游玩。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,搭着极大的芦棚,内中设摆着许多
兵器架子。那边单有一座客棚,里面坐着许多人。内中有一少年公子,年纪约有三旬,
横眉立目,旁若无人。
    王马二人见了,便向人暗暗打听,方知此人姓严名奇。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
外甥,极其强梁霸道,无恶不做。只因他爱眠花宿柳,自己起了个外号,叫花花太岁。
又恐有人欺负他,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,自己也跟着学了些,以为天下无敌。因此
庙期热闹非常,他便在庙后搭一芦棚,比试棒棍拳脚。谁知设了一连几日,并无人敢上
前比试。他更心高气傲,自以为绝无对手。二人正观望,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
搀架架的进来一人,却是一个女子,哭哭啼啼,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,进了后面敞厅
去了。王马二人纳闷,不知为了何事。
    忽又听外面进来一个婆子,嚷道:“你们这伙强盗!青天白日,就敢抢良家女子,
是何道理?你们若将他好好还我,便罢;你们若要不放,我这老命就合你们拚了。”众
恶奴一面拦挡,一面吆喝。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恶奴,说道:“方才公子说了。这女
子本是府中丫鬟,私行逃走,总未找着,并且拐了好些东西。今日既然遇见,把他拿住,
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。你这老婆子趁早儿走罢。倘若不依,公子说咧,就把你送县。”
婆子闻听,只急得嚎啕痛哭。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。这婆子如何友撑得住,便脚不沾
地往外去了。
    王朝见此光景,便与马汉送目。马汉会意,必是跟下去打听底细。二人随后也就出
来。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,只见外面进来一人,迎头拦住道:“有话好说。这是甚么意
思?请道其详。”声音洪亮,身材高大,紫微微一张面皮,黑漆漆满部髭须,又是军官
打扮,更显得威严壮健。王马二人见了,便暗暗喝采称羡。忽听恶奴说道:“朋友,这
个事你别管。我劝你有事治事,无事趁早儿请。别讨没趣儿。”那军官听了,冷笑道:
“天下人管天下事,那有管不得的道理。你们不对我说,何不对着众人说说?你们如不
肯说,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呢?”众恶奴闻听道:“伙计,你们听见了。这个光景他是
管定了。”
    忽听婆子道:“军官爷爷,快救婆子性命呀!”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婆子。只见
那军官把手一隔,恶奴便倒退了好几步,呲牙咧嘴把肐膊乱摔。王马二人见了,暗暗欢
喜。又听军官道:“妈妈不必害怕,慢慢讲来。”那婆子哭着道:“我姓王。这女儿乃
是我街坊。因他母亲病了,许在花神庙烧香。如今他母亲虽然好了,尚未复元;因此求
我带了他来还愿。不想竟被他们抢去。求军官爷搭救搭救。”说罢,痛哭。只见那军官
听了,把眉一皱,道:“妈妈不必啼哭,我与你找来就是了。”
   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,他们伙计就呲牙咧嘴,便知道这军官手头儿
沉。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,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。他们便一个个溜了。来到后面,一
五一十告诉花花太岁。这严奇一听,便气冲牛斗。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,以后别人怎
肯甘心佩服呢。便一声断喝:“引路!”众恶奴狐假虎威,来至前面,嚷道:“公子来
了。公子来了。”众人见严奇来到,一个个俱替军官担心,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。
    此时王马二人看得明白。见恶霸前来,知道:“必有一番较量。惟恐军官寡不敌众。
若到为难之时,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。”那知那军官早已看见,撇了婆子,便迎将上去。
众恶奴指手画脚道:“就是他。就是他。”严奇一看,不由得暗暗吃惊道:“好大身量!
我别不是他的对手罢。”便发话道:“你这人好生无礼。谁叫你多管闲事?”只见那军
官抱拳陪笑道:“非是在下多管闲事。因那婆子形色仓皇,哭得可怜。恻隐之心,人皆
有之。望乞公子贵手高抬,开一线之恩,饶他们去罢。”说毕,就是一揖。
    严奇若是有眼力的,就依了此人,从此做个相识,只怕还有个好处。谁知这恶贼见
军官谦恭和蔼,又是外乡之人,以为可以欺负,竟敢拿鸡蛋往鹅卵石上碰,登时把眼一
翻,道:“好狗才,谁许你多管!”冷不防,嗖的就是一脚,迎面踢来。这恶贼原想着
是个暗算。趁着军官作下揖去,不能防备,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。那知那军官不慌不忙,
瞧着脚临切近,略一扬手,在脚面上一拂,口中说道:“公子休得无礼。”此话未完,
只见公子“嗳呀”一声,半天挣扎不起。众恶奴一见,便嚷道:“你这厮竟敢动手!”
一拥而上,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。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,一个个便东倒西歪,那
个还敢上前。
   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:“闪开!俺来也。”手中木棍高扬,就照军官劈面打来。
军官见来得势猛,将身往旁边一跨。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,恰恰的太岁就受了此棍,吧
的一声,打了个脑浆迸裂。众恶奴发了一声喊道:“了不得了!公子被军汉打死了!快
拿呀,快拿呀!”早有保甲地方并本县官役,一齐将军官围住。只听那军官道:“众位
不必动手,俺随你们到县就是了。”众人齐说道:“好朋友,好朋友!敢作敢当,这才
是汉子呢。”
   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:“众位,事要公平。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,误打在公子
头上。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?理应一同解县才是。”众人闻听道:“讲得有理。”就要
拿那使棍之人。那人将眼一瞪,道:“俺史丹不是好惹的!你们谁敢前来!”众人吓得
往后倒退。只见那两个人中有一人道:“你慢说是史丹,就是屎蛋,也要推你一推。”
说时迟,那时快,顺手一掠,将那棍也就逼住。拢过来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推,真成
了屎蛋咧。咕哩咕噜滚在一边。那人上前按住,对保甲道:“将他锁了。”你道这二人
是谁?原来是王朝马汉。
    又听军官道:“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,原为救那女子。如今为人不能彻,这便如何
是好?”王马二人听了,满口应承:“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。朋友,你只管放心。”军
官道:“既如此,就仰仗二位了。”说罢,执手随众人赴县去了。
   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。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,也就一哄而散,谁也不敢
出头。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,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,护送出庙,问明了住处姓名(恐
有提问质对之事),方叫他们去了。二人不辞辛苦,直奔祥符县而来。到了县里,说明
姓名。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。县官立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。王马二人将始末情由说了一
遍。“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,贵县不必过堂,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。”正说间,外面拿
进个略节来,却是此案的名姓:死的名严奇,军官名张大,持棍的名史丹。县官将略节
递与王马二人,便吩咐将一干人犯,多派衙役,立刻解往开封。
    王马二人先到了开封府,见了展爷公孙先生,便将此事说明。公孙策尚未开言。展
爷忙问道:“这军官是何形色?”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量儿说了一番。展爷听了大喜,
道:“如此说来,别是他罢?”对着公孙先生伸出大指。公孙策道:“既如此,少时此
案解来,先在外班房等候,悄悄叫展兄看看。若要不是那人,也就罢了。倘若是那人冒
名,展兄不妨直呼其名,使他不好改口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称善。
   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,来到书房,回禀了包公,深赞张大的品貌,行事豪侠。包公
听了,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,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,心中也自暗暗忖
度。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,也回明了。包公点了点头,二人出来。
    不多时,此案解到,俱在外班房等候。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,前往班房,见放着帘
子。随后展爷已到,便掀起帘缝一瞧,不由得满心欢喜,对着王马二人悄悄道:“果然
是他。妙极,妙极!”王马二人连忙问道:“此人是谁?”展爷道:“贤弟休问。等我
进去呼出姓名,二位便知。二位贤弟即随我进来。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,他也不能改
口了。”王马二人领命。
    展爷一掀帘子,进来道:“小弟打量是谁?原来是卢方兄到了。久违呀,久违!”
说着,王马二人进来。展爷给引见道:“二位贤弟不认得么?此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,
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。二位贤弟快来见礼。”王马急速上前。展爷又向卢方道:
“卢兄,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士之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。”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。卢方
到了此时,也不能说我是张大,不是姓卢的。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,还隐瞒甚么呢?
    卢方反倒问展爷道:“足下何人?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。”展爷道:“小弟名唤展
昭。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,小弟见过尊兄,终日渴想至甚。不想今日幸会。”
卢方听了,方才知道便是号称御猫的南侠。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蔼之甚,毫无自满之意,
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,全是自寻苦恼,不觉暗暗感叹。面上却陪着笑道:“原来是展老
爷。就是这二位老爷,方才在庙上多承垂青眷顾,我卢方感之不尽。”三人听了,不觉
哈哈大笑道:“卢兄太外道了,何得以老爷相呼?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。”卢方道:
“三位老爷太言重了。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,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,何敢以
兄弟相称?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?”展爷道:“卢兄过于能言了。”王马二人道:
“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,请卢兄到后面一叙。”卢方道:“犯人尚未过堂,如何敢蒙此
厚待?断难从命。”展爷道:“卢兄放心,全在小弟等身上。请到后面,还有众人等着
要与老兄会面。”卢方不能推辞,只得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,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降阶
相迎。展爷便一一引见,欢若平生。
    来到屋内,大家让卢方上坐。卢方断断不肯,总以犯人自居,理当侍立,能彀不罚
跪,足见高情。大家那里肯依。还是楞爷赵道:“彼此见了,放着话不说,且自闹这些
个虚套子。卢大哥,你是远来,你就上面坐。”说着,把卢方拉至首座。卢方见此光景,
只得从权坐下。王朝道:“还是四弟爽快。再者卢兄从此甚么犯人咧,老爷咧,也要免
免才好,省得闹得人怪肉麻的。”卢方道:“既是众位兄台抬爱,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。
我卢方便从命了。”左右伴当献茶已毕。还是卢方先提起花神庙之事。王马二人道:
“我等俱在相爷台前回明。小弟二人便是证见。凡事有理,断不能难为我兄。”只见公
孙先生和展爷,彼此告过失陪,出了公所,往书房去了。
    未知相爷如何。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4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四十五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遭擒
   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,转来道:“相爷此时已升二堂,特请卢兄一见。”
卢方闻听,只打量要过堂了,连忙立起身来道:“卢方乃人命要犯,如何这样见得相爷?
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?”展爷连声道“好”。一回头吩咐伴当,快看刑具。众人无不
点头称羡。少时,刑具拿到,连忙与卢方上好。大家围随,来至二堂以下。王朝进内禀
道:“卢方带到。”忽听包公说道:“请。”
   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,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。随着王朝来至公堂,双膝跪倒,
匐匍在地。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:“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,如何用刑具拿到?是何道理?
还不快快卸去!”左右连忙上前,卸去刑具。包公道:“卢义士,有话起来慢慢讲。”
卢方那里敢起来,连头也不敢抬。便道:“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,望乞相爷从公判断,
感恩不尽。”包公道:“卢义士休如此迂直。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。你乃行侠仗义,济
弱扶倾。就是严奇丧命,自有史丹对抵,与你甚么相干?他等强恶助纣为虐,本阁已有
办法,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,完结此案。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,只管起来。本阁还
有话讲。”展爷向前悄悄道:“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,快些起来,莫要违悖
钧谕。”卢方到了此时,概不由己,朝上叩头。展爷顺手将他扶起。包公又吩咐看座。
卢方那里敢坐,鞠躬侍立。偷眼向上观瞧,见包公端然正坐,不怒而威,那一派的正气,
实令人可畏而又可敬,心中暗暗夸奖。
   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:“卢义士因何来京?请道其详。”一句话问得个卢方紫面上套
着紫,半晌,答道:“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,故此来京。”包公又道:“是义士一人前
来,还有别人?”卢方道:“上年初冬之时,罪民已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。
不料自去冬至今,杳无音信。罪民因不放心,故此亲身来寻。今日方到花神庙。”包公
听卢方直言无隐,便知此人忠厚笃实,遂道:“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。义士既以实言相
告,本阁也就不隐瞒了。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,连圣上俱各知道,
并且圣上还夸他是个侠义之人,钦派本阁细细访查。如今义士既已来京,肯替本阁代为
细细访查么?”卢方听至此,连忙跪倒,道:“白玉堂年幼无知,惹下滔天大祸,致干
圣怒,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。任凭圣上天恩,相爷的垂照。”包公见他应了,便叫:
“展护卫。”“有。”“同公孙先生好生款待,恕本阁不陪。留去但凭义士,不必拘束。”
卢方听了,复又叩头起来,同定展爷出来。
    到了公所之内,只见酒肴早已齐备,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。仍将卢方让至上座,
众人左右相陪,饮酒之间,便提此事。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,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
来覆信,酒也不肯多饮,便告别了众人。众人送出衙外,也无赘话烦言,彼此一执手,
卢方便扬长去了。
    展爷等回至公所,又议论卢方一番,为人忠厚老诚豪侠。公孙策道:“卢兄虽然诚
实,惟恐别人却不似他。方才听卢方之言,说那三义已于客冬之时来京,想来也必在暗
中探访。今日花神庙之事,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。他们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,
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。他们若因此事汇夜前来淘气,却也不可不防。”众人听了,
俱各称是。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公孙策道:“说不得大家辛苦些,出入巡逻。第一保护
相爷要紧。”
    此时天已初鼓,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停当,佩了宝剑,外面罩了长衣,同公孙先生竟
进书房去了。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,暗藏刃,俱各留神小心。
   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,已将掌灯,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,有了寓所不曾。自己
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,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。心内思索,竟自无处可归。忽见迎面来了
一人,天色昏黑看不真切。及临近一看,却是自己伴当,满心欢喜。伴当见了卢方,反
而一怔,悄悄问道:“员外如何能彀回来?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;故此急急进京城内,
找了下处,安放了行李,带上银两,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。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。”
卢方道:“一言难尽。且到下处再讲。”伴当道:“小人还有一事,也要禀告员外呢。”
    说着话,伴当在前引路,主仆二人来到下处。卢方撢尘净面之时,酒饭已然齐备。
卢方入座,一壁饮酒,一壁对伴当说道:“开封府遇见南侠,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,真
是人人义气,个个豪杰。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力分析,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,我是
一点事儿没有。”又言:“包公相待甚好,义士长,义士短的称呼,赐坐说话。我便偷
眼观瞧相爷,真好品貌,真好气度,实在是国家的栋梁,万民之福。后来问话之间,就
提起五爷来了。相爷觌面吩咐,托我找寻,我焉有不应的呢。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,
设了酒肴。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,敢则他作的事不少。甚么寄柬留刀,与人
辨冤。夜间大闹开封,与南侠比试。这还庶乎可以──谁知他又到皇宫内苑题甚么诗,
又杀了总管太监。你说五员外胡不胡闹?并且还有奏折内夹纸条儿,又是甚么盗取黄金。
我也说不了许多了。我应了三日之内,找得着找不着必去覆信,故此我就回来了。你想,
那知五员外下落?我往那里去找呢?你方才说还有一事,是甚么事呢?”伴当道:“若
依员外说来,找五员外却甚容易。”卢方听了欢喜,道:“在那里呢?”伴当道:“就
是小人寻找下处之时,遇见了跟二爷的人。小人便问他:“众位员外在那里居住?”他
便告诉小人,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,是个堆书籍之所,同五员外都在那里住
着呢。小人已问明了庞太师的府第,却离此不远,出了下处,往西一片松林,高大的房
子便是。”卢方听了,满心畅快,连忙用毕了饭。
    此时天气已有初夏,卢方便暗暗装束停当,穿上夜行衣靠,吩咐伴当看守行李,悄
悄的竟奔了庞吉府的花园文光楼而来。到了墙外,他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,上了文光楼,
恰恰遇见白玉堂独自一人在那里。见面之时,不由的长者之心落下几点忠厚泪来,白玉
堂却毫不在意。卢方述说了许多思念之苦,方问道:“你三个兄长往那里去了?”白玉
堂道:“因听见大哥进了人命官司,解往开封府,他们哥儿三方才俱换了夜行衣服,上
开封府了。”卢方听了,大吃一惊,暗道:“他们这一去必要生出事来,岂不辜负相爷
一团美意?倘若有些差池,我卢某何以见开封众位朋友呢?”想至此,坐立不安,好生
的着急。直盼到交了三鼓,还不见回来。
    你道韩彰、徐庆、蒋平为何去了许久?只因他等来到开封府,见内外防范甚严,便
越墙从房上而入。刚来到跨所大房之,恰好包兴由茶房而来,猛一抬头见有人影,不觉
失声道:“房上有人!”对面便是书房,展爷早已听见,甩去长衣,拔出宝剑,一伏身
斜刺里一个健步,住房上一望,见一人已到檐前。展爷看的真切,从囊中一伸手掏出袖
箭,反背就是一箭钉去;只见那人站不稳身体,一歪掉下房来。外面王、马、张、赵已
然赶过来了,赵虎紧赶一步按住那人。张龙上前帮助绑了。
    展爷正要纵身上房,忽见房上一人把手一扬,向下一指。展爷见一缕寒光竟奔面门,
知是暗器,把头一低,刚刚躲过。不想身后是马汉,肩头之下已中了弩箭。展爷一飞身
已到房上,竟奔了便暗器之人。那人用了个风扫败叶势,一顺手就是一朴刀,一片冷光
奔了展爷的下三路。南侠忙用了个金鸡独立回身势,用剑往旁边一削。只听当的一声,
朴刀却短了一段。只见那人一转身,越过房脊。又见金光一闪,却是三棱鹅眉刺,竟奔
眉攒而来。展爷将身一闪,刚用宝剑一迎,谁知钢刺抽回,剑却使空。南侠身体一晃,
几乎栽倒,忙一伏身,将宝剑一拄,脚下立住。用剑逼住面门,长起身来,再一看时,
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。展爷只得跳下房来,进了书房,参见包公。
    此时已将相约之人带至屋内。包公问道:”你是何人?为何夤夜至此?”只听那人
道;“俺乃穿山鼠徐庆,特为救俺大哥卢方而来,不想中了暗器遭擒。不用多言,只要
叫俺见大哥一面,俺徐庆死也甘心瞑日。”包公道;“原来三义士到了。”即命左右松
了绑,看座。徐庆也不致谢;也不逊让,便一屁股坐下,将左脚一伸,顺手将袖箭拔出,
道:“是谁的暗器?拿了去。”展爷过来接去。徐庆道:“你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。
他那弩箭有毒,若是着上,药性一发,便不省人事。”正说间,只见王朝进来,禀道:
“马汉中了弩箭,昏迷不醒。”徐庆道;“如何?千万不可拨出,见血封喉,立刻即死。
若不拔出,还可以多活一日,明日这时候,也就呜呼了。”包公听了,连忙问道:“可
有解药没有?”徐庆道;“有呵!却是俺二哥带着,从不传人。受了此毒,总在十二个
时辰之内用了解药,即刻复生。若过了十二个时辰,纵有解药,也不能好了。这是俺二
哥独得的奇方,再也不告诉人的。”包公见他说话虽然粗鲁,却是个直爽之人,堪与赵
虎称为伯仲。徐庆忽又问道;“俺大哥卢方在那里?”包公便说:“昨晚已然释放,卢
义士已不在此了。”徐庆听了,哈哈大笑,道;“怪道人称包老爷是个好相爷,忠正为
民。如今果不虚传,俺徐庆倒要谢谢了。”说罢,扑通爬在地下,就是一个头,招的众
人不觉要笑。
    徐庆起来,就要找卢方去。包公见他天真烂漫,不拘礼法,只要合了心就乐,便道:
“三义士,你看外面已交四鼓,黄夜之间那里寻找?暂且坐下,我还有话问人。”徐庆
却又坐下。包公便问白玉堂所作之事,楞爷徐庆一一招承。“惟有劫黄金一事,却是俺
与二哥、四弟并有柳青,用蒙汗药酒将那群人药倒,我们盗取了黄金。”众人听了,个
个点头舒指。徐庆正在高谈阔论之时,只见差役进来李道:“卢义士在外求见。”包公
听了,急着展爷请来相见。不知卢方来此为了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注册(开放注册)

本版积分规则

手机访问本页请
扫描左边二维码
         本网站声明
本网站所有内容为网友上传,若存在版权问题或是相关责任请联系站长!
站长联系QQ:7123767   myubbs.com
         站长微信:7123767
请扫描右边二维码
www.myubbs.com

小黑屋|手机版|Archiver|华南理工大学论坛 ( 琼ICP备12002442号 )

GMT+8, 2024-3-28 21:17 , Processed in 0.088584 second(s), 13 queries .

Powered by 高考信息网 X3.3

© 2001-2013 大学排名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